风凌寒脸色有些苍白,拄着斩鬼刀喘息几下,先前那凝聚精血和意志的“斩孽”一刀,消耗巨大,反噬之力更令他内脏震荡,但他眼神依旧锐利,紧紧盯着残破怨灵的变化。
风凌霜亦大口喘息,收回伤痕累累的紫鞭,警惕注视,阳炎灯的光芒虽仍被压缩,却因怨气减弱,终于穿透稀薄黑烟,照亮了这惨烈的一幕。
“哥,那...哭声...”风凌霜敏锐捕捉到哭声的变化。
风凌寒道:“戾气根源被重创,魅巢将散,那画洞深处,婴儿最本源的一缕残魂脱离了怨念污染,回归最初被剥夺生命的纯然悲伤,这妇人的执念核心,或许从未改变...只是被无尽的怨恨扭曲了。”
下一刻,也印证了风凌寒的话,那残破的妇人轮廓,放弃了抵抗,她身上逸散的黑气变得平缓下来,而她正在艰难却无比温柔的将怀中仅剩的一小块婴胎的残躯,小心翼翼的推向墙壁上那个焦黑的画洞,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其中还带着一种迟来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呵护。
当那一小块青紫的残躯接触到画洞边缘时,瞬间化作一缕微弱,带着淡淡青光的纯净魂气,融入洞中,与此同时,那微弱的哭泣声,也更加平复。
残破的妇人轮廓静静凝望着画洞,她脸上残存的怨毒彻底消散,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解脱,最后抬起那模糊又即将消散的手,想抚摸着什么,却又无力垂下...
风凌寒眼神一凝,知道时机已至,他强提一口真气,迅速从怀中取出一张颜色古旧,边缘有些破损的暗黄色符箓,此符非朱砂所绘,而是一种暗金色的特殊颜料书写着繁复的符文,乃为“往生渡劫符”!
“尘归尘,土归土,前尘孽债已斩,执念当消,黄泉引路,彼岸花开,送尔往生!”风凌寒的声音庄严肃穆,带着一股洗涤灵魂的力量。
“嗡...”暗黄色的符箓亮起柔和而庄严的金光,符光化作点点金芒飘散,在空中凝聚成一道散发着温暖安宁气息的金色光门,门内隐约可见一条流淌的河水虚影。
妇人的轮廓受到了感召,她又望了一眼那焦黑的画洞,那里面的微弱哭声已渐渐平息,然后不再犹豫,带着如释重负的轻盈,飘向那道金色光门。
在她即将融入光门的刹那,风凌霜清晰看到妇人模糊的脸上,浮现一抹浅淡,却又无比释然的笑容,随后金光一闪,她的残魂彻底消散于光门之中。
随着核心怨念的消散和引渡,墙壁上的黑洞也快速弥合、干枯,最终化为一片灰烬,簌簌落下,整幅古画彻底化为飞灰,只留下一个焦黑的画框痕迹,堂屋内弥漫的浓郁怨戾与阴冷,以及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腐味,如退潮般消散...
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重新洒落进来,那是久违的温暖和生机。
“啪嗒...”一声,风凌寒手中的斩鬼刀脱手落地,他有些支撑不住,身体一晃,单膝跪倒在地,剧烈的咳嗽起来,嘴角再次溢出鲜血,强行催动“斩孽”和引渡符,消耗已经超过他的负荷。
“哥!”风凌霜惊呼,顾不上自己同样疲惫酸痛的身体,连忙冲过去扶住风凌寒,掏几颗药丹喂入他口中。
“我...没事...”风凌寒喘息几下,声音略带沙哑,“消耗过度而已...休息几日便可,这魅巢已破,怨气...散了...”
风凌霜扶着他站起身,看着满屋的狼藉...崩碎的铜钱、破裂的八卦镜、焦黑的墙壁、散落的灰烬...还有自己手中那布满细小裂痕的紫鞭,一股疲惫感涌了上来,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和完成后的释然,还有...对母子深深的悲悯。
“结束了,哥。”她轻声道,长呼一口气,“只是,我觉得...觉得...”
风凌寒看着风凌霜,随即有些明白:“你是想将那婴孩的尸骨打捞起来,重新埋葬?”
“嗯!”风凌霜点点头,“他真的好可怜...那么小就...再说,残魂已归纯净,可尸骨仍沉于河底,需入土为安。”
风凌寒道:“那我休息片刻后,再去打捞。”说完盘膝坐下,闭目调息,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一丝血色。
风凌霜的目光始终落在那面残留着焦黑画框痕迹的墙壁上,那妇人残魂解脱前望向画洞的眼神,以及洞中微弱却纯净的悲泣,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正午时,风凌寒缓缓睁开眼,眼底倦意深重,问道:“溯影罗盘中的景象,你还记得多少?”
风凌霜努力回忆着那短暂而惊悚的画面碎片:“河水很急,很浑浊...岸边似乎有歪斜的老柳树...还有一段残破的石阶,伸入水中...就在这古宅附近,但具体方位很模糊。”
“附近有河的地方不止一处。”风凌寒撑着斩鬼刀站起身,虽然动作有些滞涩,但气息平稳许多,“东面有条河,西面有条河,北面山涧也汇成一条小河,我们一处一处找。”
二人收拾之后,离开这座被怨气浸透多年、此刻终于重见天光的破败院落,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残留的阴冷,却驱不散心头的沉重。
他们先去村东的那条河,河水清澈平缓,岸边杨柳依依,与溯影罗盘记忆中浑浊湍急的景象相去甚远,风凌霜仔细沿着河岸搜寻,希望能找到类似石阶或焦痕,却一无所获。
接着转向村西,只见此河水流浑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地势也较为陡峭,风凌霜的心提了起来,此处环境似乎更接近罗盘中的景象,她沿着河边仔细辨认,终于在靠近下游的一处陡岸下,发现了几块被水流冲刷得异常光滑、半没入淤泥中的残破石阶。
“哥!就是这处!”风凌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指向那几块石阶。
风凌寒走近,蹲下身,指尖拂过石阶上焦黑的印痕,又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地势和湍急浑浊的溪水,眼神凝重:“水流太急,积年累月,位置恐怕已有偏移。”他看向风凌霜,“你留在岸上,我下去。”
“可是你的伤...”风凌霜担忧道。
“无妨,只是打捞,耗费不了太多力气。”风凌寒摆摆手,脱下外袍,露出里面贴身的劲装,他深吸一口气,活动一下筋骨,便沿着那残破的石阶,一步步踏入流速湍急的河流中。
河水很快没过风凌寒的腰际,他稳住下盘,从随身的皮囊中取出一小捆坚韧的墨线,一端系在腰间,另一端抛给岸上的风凌霜:“抓紧!”
风凌霜立刻紧紧握住墨线,全神贯注的看着他的身影,只见风凌寒深吸一口气,扎入浑浊的水中,河面只留下翻滚的浪花和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风凌霜的心中带着焦急,她盯着水面,握着墨线的手心全是汗,水下偶尔传来沉闷的搅动声,那是风凌寒在拨开淤积的泥沙和纠缠的水草,他一次,两次...浮出水面换气,风凌寒只是摇摇头,示意未找到,又迅速潜了下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的余晖将溪水染成一片暗红,就在风凌霜几乎要忍不住呼唤时,水下的墨线传来几下剧烈的扯动!
“找到了!”风凌霜精神一振,立刻配合着用力回拉。
一声水响后,风凌寒破水而出,浑身湿透,水珠顺着他发梢滴落,脸色显得发青,但他手中,却紧紧捧着一个用外袍临时包裹起来的小小包裹。
涉水上岸,风凌寒将包裹小心放在岸边相对平整干燥的地上。
风凌霜立刻上前,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干净柔软的素白绢布,铺展开。风凌寒这才缓缓解开湿透的外袍。
里面露出的,是一具细小的骸骨,骨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黑色,被水流和岁月侵蚀得十分脆弱,许多细小部位已经缺失,骸骨蜷缩着,头骨尤其细小脆弱,静静的躺在淤泥和水草缠绕的残破襁褓碎片中。
难以言喻的悲凉气息扑面而来,风凌霜的眼眶瞬间红了,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涩,动作轻柔至极,用白绢小心翼翼的包裹起这副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骸骨,连同那些残留的襁褓碎片也仔细收拢包好,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只有河水奔流的“哗哗”声,更添几分肃穆。
“走吧,找个干净的地方,让他入土为安。”风凌寒的声音中带着疲惫。
他们没有回村子,而是在附近寻了一处向阳、宁静的小山坡,泥土带着草木的清香,风凌寒用斩鬼刀作铲,刀刃划过泥土,簌簌落下,在月光下映出细碎的银辉,风凌霜则在一旁,用树枝清理出一小片平整的空地。
坑挖得并不深,但足够用心,风凌霜将包裹着婴儿骸骨的白绢包轻轻放入坑底,又摘下几朵颜色素净的小野花,轻轻放在白绢包上,花瓣上还沾着夜露,像极了婴儿纯净的灵魂。
“尘归尘,土归土,前生苦痛已尽,愿你来世无灾无难,平安喜乐。”风凌霜轻声祝祷,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风凌寒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填土,泥土渐渐覆盖那抹素白,掩埋掉那早夭的悲苦。
最后一方土填平,风凌霜找来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立于小小的坟茔前,权作标记,月光清冷的洒落,照着这处不起眼的新坟,也照着坟前肃立的兄妹二人。
风凌寒望着那小小的土堆,疲惫的眼底深处,是如释重负的平静,风凌霜则双手合十,闭目片刻,心中默念着最后的祈愿。
夜风吹过山岗,带着草木的低语,这纠缠数十年的尘怨,终于在此刻,伴随着这方小小的新土,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只留下山坡上的寂静。
一轮渐渐升起的明月,见证着这迟来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