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桌下的阴影又动了。
我盯着那片黑暗，呼吸压得极低。刚才的猫叫已经消失，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奶奶还躺在墙角，一动不动，嘴角那道血痕在昏暗中泛着暗光。我不敢出声，也不敢挪动，手还抓着膝盖上的衣领，指尖发麻。
就在这时，脚踝突然一凉。
那种冷不是空气带来的，是实实在在的触感，像一条湿滑的东西贴上了皮肤。我低头看去，什么都没有，可那股寒意却顺着小腿往上爬。它缠上来，一圈、两圈，缓慢而稳定地收紧，我能感觉到它的重量和移动的节奏。
这不是幻觉。
我闭上眼，假装还在发抖，其实是在稳住呼吸。脑子里飞快回想奶奶教过的话——阴气凝形，不靠眼看，靠体感辨真伪。这东西没有鳞片摩擦的声音，也没有活物的温度，但它有力量，能压住我的脚。
它是冲我来的。
我悄悄把手伸进袖口，摸到了那个小布袋。奶奶白天塞给我的，说是朱砂混着桃灰，遇邪即焚。我没敢立刻用，怕激怒它。它还在往上缠，已经到了小腿肚，那股腐腥味也开始往鼻子里钻。
不能再等了。
我猛地抽出袋子，反手一撒。红粉落下，刚碰到那股寒意就发出“滋”的一声，像是水滴落进热油。脚上的压力瞬间消失，一团黑雾从地面腾起，扭曲几下，朝墙角飘去。地上留下一道湿痕，像谁哭过后擦不干净的泪迹。
我喘了口气，但没松劲。黑雾停在墙边，慢慢渗进砖缝里。
我抓起地上的桃木剑残片，那是奶奶之前被弹飞后断掉的。剑尖裂了口，但我握得很紧。我爬到奶奶身边，探了探她的鼻息，比刚才稳了些，可还是没醒。我咬了下嘴唇，只能靠自己了。
我跪在地上，用剑尖划破手指，血珠冒出来，我滴了一滴在地面。嘴里默念：“清心净障，邪不侵体。”
血没散开，反而被地面吸了进去。几乎同时，墙上开始渗出红色。
先是左上方，一个手掌印，接着右边也出现一个，然后是头顶、脚下，四面八方都有。那些印子颜色越来越深，像是刚沾了血的手掌按上去的。它们动了起来，缓缓移动，拼接在一起。
我往后退，背抵住墙壁。桃木剑横在胸前。
那些手印终于连成了一条巨蛇的形状。头在正对棺材的位置，身子盘绕整个墙面，尾部延伸到屋顶。它的轮廓还在微微起伏，就像真的在呼吸。
我手一抖，香炉被撞倒，火星溅了出来，正好落在我的衣角上。我甩了甩，火苗跳到地上一张符纸上，烧了起来。
火光一下子照亮了整面墙。
那条血蛇的眼睛亮了。
不是反射的光，是它自己在发光。两团幽红，像炭火将熄未熄时的颜色。我死死盯着它，不敢眨眼。它不动，我也不动。
忽然，窗户那边传来响动。
玻璃上结了一层霜，从外向内蔓延。那霜不是均匀的，而是像某种东西在爬行留下的痕迹。很快，一张脸出现在窗上。
是父亲。
他的脸被冻得发青，肌肉撕裂，左眼塌陷成黑洞，右眼却完整。那只眼里嵌着一枚焦黑的东西，像烧过的石头，中间有一道竖线，正在缓缓收缩。
蛇瞳。
我脑子里轰地炸开，昨夜那个声音又回来了：“你……也看着我烧它……对吧？”
原来不是问我。
是控诉。
他根本不是来找我说话的，他是来让我记住那一刻——火堆里的白蛇扭动，父亲笑着浇油，而我就站在旁边，没阻止。
我张嘴想解释，可喉咙干涩。我用力咽了口唾沫，指甲掐进掌心。
“我们没想杀它！”我喊出来，声音嘶哑，“我们不知道它是……你是被它附上了！你不该怪我！”
窗外的父亲没动，只有那只蛇瞳转动了一下。竖缝深处，有一点火光闪了闪，像是记忆被点燃。
然后，我看见了画面。
不是真实发生的，是投在我眼前的影像。火光跳跃，白蛇在烈焰中翻滚，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它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直到皮肉焦黑，身体蜷缩成一团。最后一刻，它抬起脑袋，嘴巴张开，吐出一个字：
“怨。”
画面消失了。
我浑身发抖，嘴里全是铁锈味。我咬破了舌尖。
我抹了把血，用力拍在窗框上，吼道：“我知道你恨！可我已经失去了所有亲人！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手掌落下的一瞬，窗外的脸裂开了。
不是破碎，是从内部崩解。皮肤像冰面一样炸出裂纹，蛇瞳猛然收缩，最后化作一点黑光，被什么东西猛地抽走。窗外只剩一片霜花，迅速融化，滴下几道水痕。
屋里安静了。
火也快灭了，符纸烧剩一角，冒着青烟。我瘫坐在地，背靠着墙，手里还攥着桃木剑。剑柄沾了血，滑腻腻的。
我抬头看向墙壁。
血蛇图案还在，但眼睛的光熄了。那些手印变得模糊，像是随时会褪去。
我转头看奶奶。
她动了一下手指，眼皮颤了颤，但没醒。嘴角的血止住了，呼吸平稳了些。
我慢慢挪过去，把剩下的符纸塞进她手里，又把朱砂袋放在她胸口。她应该能感应到这些。
我靠着墙坐好，眼睛盯着窗户。
外面什么都没有了。夜色沉得像墨。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有朱砂的红。刚才那一幕太真实，真实到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结束了。
我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它的记忆？
我还没想完，忽然听见“嗒”一声。
是窗框上的一颗钉子，自己松了，掉在地板上。
我抬头。
玻璃上，又浮现出一道指纹。
很小，就在右下角，像是有人刚刚碰过。
我屏住呼吸，没动。
那道指纹开始移动。
一点点向上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