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岳山，九曲古道。
楚御踩着湿滑的青石板，一步步向上攀登。
身上那件劣质的衬衫早已被山风打透，紧贴在皮肤上。
海拔渐高，温度骤降。
寒意如针，刺痛骨髓。
墨色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涌来，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
狂风卷着碎石打在他脸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
身体的寒冷，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崖顶，入眼是一片整体平坦的砂岩土地，最中央是一个圆形的夯土台。
这里是望归台。
传说古代一位将军为抵御外敌在此驻守数月，浴血奋战，每日登台期望朝廷援军归来，最终积劳成疾而亡。
士兵感念其忠勇，遂将此地取名为“望归台”，寓意“将军望援军归来”。
“那位将军没有等来朝廷的援军，而我也没有等来命运的救赎。
楚御缓缓走向悬崖边缘，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是对他前半生的最好诠释。
“哒哒哒！”
豆大的雨滴狠狠砸在楚御的身上，很快便将他整个人都浸湿。
“下辈子不要让我再做人了。”
将要奔赴死亡，他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
闭上双眼，缓缓将双臂抬起，楚御整个人便向前倾倒，向着深不可测的崖底极速坠落。
耳畔风声呼啸，失重感猛然袭来。
然而，就在下一秒——
时间，凝固了。
楚御整个人下坠的态势戛然而止，如同一只被封存在琥珀中的飞虫，悬在静止的狂风、暴雨和闪电之中。
亿万颗斜落的雨滴在半空中构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立体晶莹湖泊。
刺眼的闪电光芒斩在漆黑的天幕上，将完整的世界一分为二。
整个世界陷入绝对的寂静，一切生命的活动被按下暂停键。
几分钟前，蓝星外。
星海的幕布被无声撕裂，一道轮廓显现，其存在本身便笼罩了整个太阳系。
在祂降临的瞬间，一个小于时间最小刻度的刹那——运动这一概念从太阳系中暂时抹去。
星球悬停在所在轨道上，不再自转和公转。
火星表面扬起的亿万沙尘被瞬间冻结成静止的沙漠巨墙，木星的大红斑化作成凝固的巨眼，蓝星地表的巨浪形成雕塑，再也无法回落到大海中。
就连星体表面发出的光芒也被凝固成亿万万道放射状的光束，贯穿虚空。
“世界线波动过小，进行命运干预。”
祂缓缓将目光定格在一颗水蓝色的星球上。
霎时间，环绕行星的时空结构从概念化为可观测的实体——一条由无数光影构成的浩瀚长河浮现出来。
本该奔流而下的河水疯狂倒流、分叉并重新汇合。
浪花翻涌间，无数生灵的命运被压缩成一帧帧连续放映的影片——生老病死、草木枯荣、王朝兴衰......
无数轨迹明灭闪烁，又被强行收束，归于原点，再次开始新的循环。
同时，无穷无尽的光点自虚无中诞生，沿着被折叠成厚度为0的时空，径直没入属于蓝星的那条支流上。
而其中一缕微不可察的光点精准地射向了望岳山巅，那个正在坠落的灵魂。
“命运种子投放完毕。”
当所有的光点都没入蓝星之后，太阳系的物质演化被重新启动，轮廓也彻底消失。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望归台上，雷声渐渐变小，但雨势依旧没有减弱。
大雨狠狠泼向躺在地上的楚御，却依旧没能让他苏醒。
意识在混沌中沉浮。
“何为明劲！？”
忽然，一道沉稳且洪亮的声音穿透迷雾，撞入他的感知。
紧接着，一片古意盎然的庭院景象如水中倒影般浮现出来。
“明劲？这不是小说里的东西？”
一眼望去，一个身着靛蓝短打的壮硕中年背负双手，神色严肃地站立于青石板上。
“弟子不知。”
在其身前，三个少年面面相觑，齐声回答。
庭院的最中央，一摞摞青砖被整齐地叠放在一起。
壮硕中年赤足而立，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脚尖外撇。
双手握拳置于腰间，拳心向上。
“足蹬腰拧，气血奔涌！”
他右脚猛然踏前成弓步，膝关节微屈，同时脊柱如同拧绳般左旋。
“拳发如锤，刚猛无俦！”
话音未落，右拳随即如离弦之箭骤然击出，带动一阵破风声。
“砰！”
当拳根击中放置在庭院里的五块重叠起来的青砖表面，青砖随即爆裂开来，砖屑飞溅。
“高人！”
当看到这一幕，楚御眼神震惊，不禁喊出声来。
“刚猛发力，气血外张，方为明劲！”
“你们可懂？”
奇怪的是，当楚御发出声音之后，壮硕中年和其他三个少年却恍若未闻，依旧沉浸于教学当中。
下意识伸手欲触，却径直穿过了对方的身体——如镜中花，水中月。
紧接着庭院景象随之模糊，人影渐淡，最终如烟霭消散。
唯有那运劲发力的诀窍，如凿如刻，深深烙印在他意识深处，再难抹去。
望归台上，雨势渐弱，稀稀拉拉的雨滴零零散散地落在土地上。
“我没死？”
“这里还是望归台？”
楚御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冰凉的土地和身体的酸痛感无比真实。
跳崖的平静、悬停的诡异、庭院的幻象……纷乱的记忆碎片冲击着他的脑海。
最终，一切定格在那句如雷贯耳的拳诀之上：“足蹬腰拧，气血奔涌！拳发如锤，刚猛无俦！”
“是真的吗？”
“试试？”
挣扎着站立起来，遵循着脑海中清晰的记忆。
楚御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握拳置于腰间，拳心向上。
动作虽显生涩，但意念却不由自主地引导着。
“我感受到了！”
经过几次自我纠错，一股微弱却温热的暖流竟真的从脚底生发，经由经脉运转，最终沿着肩部汇于拳端。
他顺势瞄向崖边一棵碗口粗的松树。
“嗡——！”
拳锋掠过，竟带起清晰的破空声！
“咔嚓！”
松树主干应声而断，其断裂处木屑纷飞，剩余的冲击力裹挟着半截树干坠入深渊。
楚御怔住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充实感从他心中升起。
他低头看着自己通红发热、甚至微微冒烟的拳头，又抬头看向那不规整的树干断口。
一秒，两秒……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由小变大，由短变长，愈发放肆，似乎要将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不甘、屈辱和绝望都倾泻在雨后的山巅。
痛快地坐在湿润的土地上，泪水混着雨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良久，笑声渐歇。
楚御再次站立起来，摆开架势，眼神当中不再是对于自身命运的绝望。
“足蹬腰拧，气血奔涌！“
“拳发如锤，刚猛无俦！”
沉闷却响亮的挥拳声，再次在望归台上响起，和着复出的虫鸣鸟叫，交织成一幅天人共契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