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王豹疾伐中山鼎有‘天降大丧,献靡戍祀旹,克鲜矩。’句。旹者,时也,其上从‘之’,以躧步之形为声;其下从‘日’,以圆融之姿言义。”(崖海集)
“时,四时也,十二时也。四时者,时也。十二时者,刻也。此非轮回,惟是不察。”(东壁遗匮)
时间于人类,最是亲切,最是浩渺,最是难解,最是恐怖。
往昔,我们向来以鲜灿的江水望他,见他涌入海潮的白烟。数千年来,反抗压迫的怒拳,砸碎了无数个将时间锁在过往的旧世界。人们在寥廓的当下设造娱乐、作物、诗歌、道具、药剂,盼着未来的自由与希望。
光来了。
“社稷之光显于四旹,赫于八方。”(西河王豹疾伐中山鼎)
“光,明也。从火、在人上,光明意也。”(说文)
我们曾以为,是人扛起了耀目的烽火。
直至它以燃烧织造的面纱为新风揭掀。
赛先生举起一幅照片。明亮而充盈,其喧闹的眩色抹蚀了画面中应在的一切:杂草,行人,车辆,大楼,云层,天空,颜色,声音,距离,质量,空间,时间。
“光不需要这一切。”
世界由此翻覆。
物理学家们为新观念的简洁明丽而喜悦,他们屹立于新的基业之上,继续向一系列难以证明无从解释的问题发起无畏的挑战:物质如何运动,宇宙如何演进,细小的珠粒们如何冲撞,时间与空间如何联系……
哲学家与智术师的社会崩溃了。他们逃离昔日盟友的营帐,奔往或挑衅赛先生的旌旗,用智术与迷宫转覆卸构万神殿的石柱与云阶,把在两次蒸汽、煤铁与骡马的战争中消亡与未曾消亡的一切,卷入又一个当下,又一种现代,以及又一场永不满足的“后现代”。
“他们不需要,可我们怎么办?”
一些人由问题的诞生而冷静,追溯起历史与身体中时间的音符,“与事实不合的观念,为何构成了遗传记忆的一部分?”
“是上帝叫光不需要这一切的。光是上帝的长子。”
于是无谬的圣座自花园的水池边剪下一枝橄榄,向达尔文的群山掷去。
“时间仍在朝不同的方向奔流,只是我们需要将这奔流的形容自科学的世界划去。”
于是学院的课表变成了一张脉洛茎叶冗蔓的藤网,朝黑山的深处伸出新叶。
历史学家谨慎或大胆地驶入往日的现场,社会学家恣肆或怯懦地观察着局势的飘忽。无论如何,一切似乎都变了:光潜入了不可望及的渊海,时间迎回了令人绝望的上主。
……
光仍在那里。时间也是。
“我们确实曾在记忆与历史中的某两个时刻,分别制造并战胜了利维坦。”
——在这句话里,四处溢着光与时间的风致。
即便只是存活于至小的笼,只要坚信经历与体验过的时光,便不会再度失去。
即便一切都是幻象,但活在幻象之中的生灵,总是于自我意志中蕴藏的真实。
一份孱弱、无力、堕落、欺瞒,但足以于这片虚妄风景中痴想到逝去的真实。
甲戌年秋新作。感谢章钰盈、史桓两位青年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