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北平城迎来了新的一天。
随着三声鼓响，市集逐渐热闹了起来，开始了一天的贸易。
一个出售苹果的摊贩正在欢欢喜喜地布置着自己的摊位，看着摊位上水灵灵的果子，心里盘算着今天能赚多少银子回来。正在这时，一个人影扑到了他的摊位上，伸出一双脏手抓起苹果就往嘴里塞，不少水灵灵的果子在这人的乱抓乱扑之下滚落到地上，变成了一个个泥球。
摊贩顿时火冒三丈，举起手里的掸子就要朝那人打过去。只见两道白光闪过，两把钢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顺着刀看过去，两个顶盔惯甲的护卫怒气冲冲地看着他，而另外几个护卫正在扶起刚刚的那个人，嘴里还说着：“王爷，王爷，您没摔着吧。”那商贩才看到，那个披头散发，浑身穿着一件污秽不堪的已经被扯成了碎布条的丝绸衣服的人正是镇守北平的燕王——朱棣！！小商贩顿时两腿一软，跪到了地下，一股暖流也顺着腿滑了下来。
朱棣用一双脏手捧着那个苹果，一大口一大口地咬着，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苹果的汁液顺着嘴角不停地流下来，不管旁边的侍卫说什么都只会“呵呵”地傻笑。
这时，那侍卫说道：“王爷，您就跟我们回去吧，现在全府上下的人都在满城地找您。”朱棣听了这话，呆了一下，盯着那个侍卫看。突然大叫一声，扔下手中的苹果，高叫着跑向了市集的更深处，嘴里那些没咽下去的苹果也稀稀拉拉地撒了一地。那几个侍卫连忙住了过去，刚刚开市的市集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燕王疯了。”
这个消息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传遍了整个北平城。
藩司衙门的后院中，正有两人对弈，左手一人，身着一袭松石色的道袍，瘦长脸颊，颌下一缕短髯，虽已近中年，但因保养得当，是以第一眼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岁，此人乃是新任北平布政使张昺；右手一人，身穿一件群青色直裰，生的剑眉圆目、面阔重颐，双手指节粗大，手背上青筋凸起，似是有些功夫傍身，此人乃是新任北平都指挥使谢贵。
朱允炆即位后，感于各地藩王渐成尾大不掉之势，而其中，被封在北方边镇的九位藩王更是手握重兵，权力极大。九王之中又以燕王朱棣为甚。于是朱允炆明里差张昺、谢贵就任北平，实则监视朱棣动向。为防不测，朱允炆又命都督宋忠率兵三万驻扎开平，以为策应。
此时，张、谢二人正全神贯注于棋盘之上，一个下人急匆匆地跑来，说道：“启禀二位大人，小的刚刚从集市上回来，听集市上的人说，呃～说……”张昺懒洋洋地说道：“说什么？”“呃～说……小的不敢说。”张昺怒道：“让你说你就说！恕你无罪就是！”“呃～说，燕王疯了。”“什么？！”张昺和谢贵不由大惊，慌忙起身，却撞翻了桌角的棋盒，盒中棋子“哗”的一声撒了一地。
张昺和谢贵对视了一眼，谢贵扭头问道：“你在哪里听说的，说详细点！”那下人就一五一十的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小的早上去市集想采买，可没想到，刚到集市就见到很多摊贩在整理自己的摊位，还有很多货物乱糟糟的散落地下。小的便问了其中一个摊贩，那摊贩说燕王疯了。小的告诉他这话可不能乱说，否则是要掉脑袋的。那摊贩说：‘现在大半个北平城都知道了，整个集市都看到燕王疯疯癫癫的，还在集市上大闹了一通。现在往南城门去了。’小的立刻赶往南城门，见到王爷穿得破破烂烂，蓬头垢面地趴在一个臭水沟旁大口大口的，呃～喝…喝着脏水。”
张昺和谢贵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挥了挥手让那下人退下了。这棋自然是没法下了，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
谢贵先开口道：“你认为此事是真是假？”张昺想了想说道：“此事实在是难辨真伪。若是假的，那水沟里的脏水他怎么能喝得下去？可若是真的，又会有什么事让一个堂堂的王爷落魄至如斯地步。”旋即张昺语气一转：“莫不是因为周王和湘王的事？”谢贵说道：“若是这点事就被刺激到，那咱们先前可是高看他了。”
张昺所说的周王乃是朱元璋第五子朱橚，是燕王朱棣的同母兄弟。朱允炆以谋反为名削其爵位，废为庶人，将其全家迁徙至云南。而湘王则是朱元璋第十一子朱柏，自幼与朱棣交厚。在朱允炆削其爵位时，因不堪受辱，为保名节，举家自焚而亡。
“你我二人是不是应该去燕王府看看？”张昺来回踱了几步，惴惴不安地问道。谢贵却说：“嗯，道听途说终难辨真伪，还是亲眼一见得好。”张昺点了点头，随后走到门口高声叫道：“备轿！去燕王府！”
门外的知了不耐烦地叫着，人们走在街上都在躲避炎炎烈日，可是，在燕王府中，朱棣却在自己的床前摆了一个火炉，火炉里面的火苗正腾腾地往上蹿，而朱棣本人却盘腿坐在床上，围着厚厚的棉被，脸上汗如雨下。周围站着的下人们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洗过不止一遍，可是，朱棣坐在床上仍然喃喃自语道：“好冷，好冷……”
坐在一旁的张昺和谢贵二人也是大汗淋漓，自从他们进了这个房子，朱棣就没有搭理过他们，好不容易说一句话，还答非所问。
二人对望一眼，已心知肚明，就起身，向坐在床上的朱棣施了一礼，并嘱咐周遭下人好生照看，便退出了房间。来到走廊，张昺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听房间里传来朱棣的叫喊声，疯疯癫癫的，听不清喊得什么。二人会心地一笑，便都不再言语了。
直到二人回到布政司衙门，张昺道：“陛下命我二人监视朱棣，况且前次朱棣就是托病才让他的三个儿子代为入京祭奠先帝。眼下朱棣疯病如此，我二人需向陛下上表奏明此事，请陛下定夺。”
谢贵点头道：“张大人所言极是。况且，若以六百里加急递送，从北平至京城往返亦需十天左右，而眼下又值盛夏时节，天气多变，亦会影响驿马传递，所以需即刻上表，以防有变。”“好，我现在就写好表章，立即差人送出。”
正在这时，门吏匆匆入报：“启禀二位大人，门外有一人自称燕王府长史葛诚，送来一封书信。”
张、谢二人对视一眼，然后接过门吏捧在手中的信笺。信封上没有半点字迹，内里装着一张信纸，纸上只写了“王本无恙，公等勿懈”八个字。
二人看后顿时大惊，愣在当场。
“那人现在在哪？”到底是张昺先回过神来，开口问道。
门吏躬身回道：“他让小的转呈书信之后就走了。”
“你可曾看清那人长相？”谢贵又追问了一句。
“不曾。”门吏摇摇头，“那人身穿粗布裋褐，头上戴着一顶斗笠，帽檐压的很低，只看到下颌上有一缕短髯。”
张昺挥了挥手，屏退门吏后道：“谢大人觉得是否可信？”谢贵眉头微皱：“长史为朝廷委派，品级虽然不高，但却有监视藩王的职责。从这点来说，我觉得可信。”
“而且，长史有权直接向陛下上书奏事，所以我猜想葛诚会不会已经向陛下上奏了此事。”谢贵想了想，继续说道，“不如咱们按照原计划，继续上表，并将葛诚的这封书信一并附上。如此一来，不管葛诚是否上奏，都好让陛下及早定夺，以防不测。”
张昺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
说着，张昺就走到桌边准备写奏章。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抬头道：“谢大人麾下的那个叫张信的指挥佥事，今日可在？”谢贵点了点头：“在，今日正好是他值宿。张大人可是对他有什么安排？”
张昺道：“如今你我二人若再去燕王府的话，我怕引起朱棣猜忌。但又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去燕王府探听虚实，同时与葛诚相约，以便日后有所行动时，里应外合。这张信与你我二人一同受陛下密诏，监视朱棣。他又是朱棣旧部，出入燕王府也能更好地掩人耳目，此事非他不可。”
“好，那张大人先写好表章，我这就差人去都司衙门把他叫来。”
当张昺和谢贵二人的奏章刚刚送出的时候，张信也从都司衙门赶到了藩台衙门。
“张将军来了。”见到张信进门，谢贵先迎了上去，“这里就你我三人，无外人在场，就不用讲这些虚礼了。”说着，伸手扶住了要拜倒行礼的张信。
一旁的张昺也从书案后站了起来：“今天请张将军前来，非为别事，乃是为了燕王。”
听到张昺如此说，张信心中一惊：“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但多年的军旅生涯，使得张信的心志极为坚韧。所以，虽然心中波澜乍起，但面上仍是平湖一般。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自己上官的每一句话。
“想来，你也知道，燕王疯病的事。”看到张信点头，张昺继续道，“今日，我和谢大人前去看过，虽然不愿相信，但毕竟亲眼所见，燕王似乎已经病体沉重。”
说着，张信话锋一转：“不过，巧就巧在，我二人前脚回到府衙，后脚就收到了一封燕王府长史葛诚的密信，信中揭露了燕王装病的实事。我和谢大人紧急商议了一下，已经上书请陛下定夺。但在陛下降旨之前，我等三人也不能无所事事，我以我想让张将军利用燕王旧属的身份，出入燕王府不易引人怀疑，与葛诚取得联系，同时探听虚实。”
饶是张信心中已有准备，但在听到葛诚密信之后，面上仍是闪过一抹惊诧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