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甫佐城东面五十里地有一小黑山,山中有一古寺,七十年余,如今已是僧去庙空被山精鬼魅夺了去,野寺坊占山为王。
妖族之中弱肉强食,千年之前成立族群之时便有不成文的规定,但凡山中精怪皆为云牙山管辖,水中鬼魅则为万花瑶台统治,至于安在人间各处的小妖小鬼各有自家族群治理。
各族之间安分守己绝不该干涉他族之事,除非破了规矩,为祸人间,伤害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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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三人皆有了行动。
此次若非野寺坊在云牙山管辖范围伤人性命,白郡司或可不计较他占山之事。
白斯寒领着红叶大摇大摆从寺庙大门闯入,里面全然不见一个鬼怪踪影。
“小心点。”他压低声音叮嘱红叶。
话音刚落,庙堂之上悬挂着的青铜钟开始当当作响,当——当——,这敲钟声就在他们头顶愈加大声!
“不好!”红叶扯了扯白斯寒的衣袖,二人猛地抬头,青铜大钟像是瞬间脱离束缚直直朝他们罩下来。
脑中尚未反应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突然,他们觉得腰间被什么东西紧紧地勒住,随后便有一股力道拖拽着他们!
身体失去平衡落到寺院内的灌木丛中,就在同时,巨大的重物落地声动荡不定。
一条用白蛇妖化成的长鞭正缠绕着两人的腰,长鞭的主人单手叉腰正对着他们满面笑意,嘴角勾起,牵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白斯寒翻了个白眼咂嘴问道:“不是叫你别来吗?”
“若我不来,你们这会儿应该罩在那大钟里边出不来了,不该谢谢本姑娘吗?”白沐雪收起长鞭,沾沾自喜道。
只见那长鞭宛如活蛇一般,慢慢游动回到姑娘腰间:“况且,我何时乖乖听你的话了,你早该知晓才是。”
“嘘——安静,你们看。”
红叶朝青铜钟的方向指去,黑暗中一个浑身是毛的小妖怪正周旋在铜钟旁,大约是想寻得青铜钟罩住的人吧。
“哎哟!”
小妖怪不防,脚腕被长鞭勒住,眨眼的功夫他也被拖进草丛之中,三人立刻将其围住。
对这一切仍未反应的小妖怪呆若木鸡,愣怔地望着眼前的人。
“说,你们的首领是谁?现在在哪?为什么突然开始攻击人族?”红叶揪起小妖头顶的毛厉声质问。
“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小妖怪自认,虽然弱小但不胆小。
白沐雪轻笑道:“红叶姑娘,你这么问可不行,苦都没吃他会乖乖招供吗。”
小妖怪浑身一颤,哆嗦道:“你想干什么?”
白沐雪托腮思索片刻:“嗯……把毛一根根拔了吧,我倒是很想看看他到底是何模样。”
说罢挽起袖子就要朝小妖压去。
“别别别!”
﹉
子时,明月当空,阴森寂静。
从小妖口中得知,野寺坊确实就是这黑山首领,起初他啃食迷路在这的路人,后来似乎是与哪个更大的族群联手了,这才有胆霸占黑山。
由于他们也从未见过所谓的更大族群,以至于不少妖怪怀疑这不过是野寺坊的信口开河。
直到数月前一个少年到了这黑山,据说是派遣下的小头领,负责辅佐野寺坊而来的。
三人问得那少年名叫‘狸吾’。
不过自从他来了之后,啃食人族的事件反而有所减少,但也有可能是人族开始警觉,而不敢夜晚随意出没。
话听到这,白斯寒十分疑惑,既是派来了小头领又为何啃食人族的事却减少了?
那个叫狸吾的妖怪到底为善或为恶?
红叶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缓缓地开口接下小妖怪的话:“所以数月前野寺坊的妖怪开始啃食其他山精妖怪,也应与这狸吾有关。”
小妖怪明显因为红叶的话有些愤怒,不甘心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我们山内嚣张跋扈,对族里犯事的同伴也毫不留情地斩杀,根本分不清是敌是……”
小妖怪的讥讽随着一团黑影闪过便戛然而止……
红得发黑的鲜血从小妖怪的胸膛喷洒而出,尚且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三人身上。
随着小妖怪倒下前最后注视的方向,寺庙屋顶,三人看到了整齐罗列的妖怪队伍正俯视院内一切,而立于他们中间的是一个红衣少年。
那少年鬓边几缕碎发随着阴风飘动,暗红色发带缠绕脑后辫发之中。他眼眸中写满了狂妄,似乎院内三人是随手便可捏死的蝼蚁一般。
‘噗呲’一声,一个软趴趴的物体从屋顶之上扔了下来。待他们看清,两个姑娘不自觉都有些反胃,那依旧跳动的肉块,分明是那小妖怪的心脏!
月光被笼上一层稀云,光影暗淡之下更添几分阴森寒冷,不大一会儿,绵绵细雨伴随阴风宛如少女轻纱将整片夜幕罩得模糊。
只有那个少年仍在滴血的左手还是那样醒目,骇人。
“你是谁?”
良久,白斯寒才开口问道。
两双好似野豹一般犀利的眼眸此时正彼此对视着,眼中暗藏的思绪却是捉摸不透。
少年前进两步坐上屋沿,一条腿晃荡空中,一条腿曲起后架着满是鲜血的左手,灵动的瞳仁将院内三人逐一扫视,最后停留在一人身上思索起来……
白斯寒眯起眼睛,紧了紧手中的青色弯刀,将两个姑娘护在身后。
“我是狸吾。”
少年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眼角蝎形图纹晃晃昭示着危险的气息。
雨慢条斯理地下着,绵密无声逐渐演成哗哗如注,丝毫不愿停下。
“我是狸吾。”
少年这样回答,然后双方便陷入了沉寂的对视。
泥地上,被徒手挖去心脏的尸体被雨水洗礼着,乌黑的血水渐渐散开,渗入泥土。
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有动手,任由小妖们在那少年指示下被关入三间石牢,各分在南、西、北三个方向。
白斯寒靠着墙面环着双臂,脑中回忆着这两日的所有事件,还有今夜那个狸吾,他身上有着自己分辨不出的奇怪妖气……
北牢,衣着雅丽的少女正背对着牢门拿着手帕仔细擦拭着长鞭上的蛇鳞,一脸的悠然自得,看不出半分焦急。
身后传来铁索碰撞,继而哗啦哗啦垂落地上的声音,被推开的石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白沐雪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由得屏住呼吸,却始终没有回头。
少年站在白沐雪身后,见她不予反应便提足走了过去。适才被雨水打湿的黑靴在石地上踩出一个一个印记。
狸吾绕至跟前,双臂环胸倚墙而立,视线将她从头到脚打量几巡,嘴角微微挑起,轻轻一笑。
白沐雪被瞧得有些不自在,但又倔强的不肯认输,始终不出声亦不看他。
良久……
“你叫什么名字?”狸吾打破静寂。
话音刚落,她着实愣了一下,这温润有力的声音与方才杀人不眨眼的魔鬼相差甚远,不免让她好奇,于是抬头朝他望去。
见她望着自己不语,狸吾不紧不慢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的名字。”
白沐雪皱眉不理,不悦地背过他,直直地站着,不语。
狸吾起身再次走到她跟前:“你可考虑清楚,我只问你几个问题,若你好好回答,我可以放你走。”
回答他的还是安静的空气。
他又走到她身后,微微弯下腰俯在小巧的耳边,轻声道:“你要我把另外两位的胳膊卸下来不?”
白沐雪惊恐地转过身,对上了那近在咫尺的笑脸,像是窃笑又似魅惑,总归不像会对敌人展露的笑容。
“你要干什么!”
“我说过了,只要你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便放了你,绝不食言。”像是有意戏弄她一样,狸吾更加靠近了她。
白沐雪低头斟酌片刻,还是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凡事留着小命最重要,自己这般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狸吾听到这个名字表现得有些讶异,但不过转瞬即逝并未被她察觉。
白沐雪这个名字他知道,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这样一来,另一个应当是白斯寒了,果然如他所料是云牙山的人……
“你为何不觉得我在骗你呢?”沐雪学他抱胸笑道。
被她的声音拉回了思绪,狸吾背身答道:“刚才我见那人身上有一把青色弯刀,那是云牙山之物,我不确定他是谁,只能来确认你是谁。”
“你又怎知我定会告诉你。”
他没有马上回答沐雪的话,反问:“下一个问题,你多大了?”
“这与你何干。”沐雪面带愠色,不觉提高音量。
“我见你衣着华贵,定是哪家大小姐,又年纪稚嫩,猜你尚未成年。自然是单纯好骗,容易套话。”他笑答。
白沐雪心中一怔,这少年倒真是一针见血,但她也不怵:“你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狸吾挑眉:“我只说可以放你走,从未说过你们都可以走。”
“你!”
白沐雪横眉怒目刚想发火,刹时又给强忍下来。
如今能走一个是一个,与他纠缠下去说不准又给他反悔的机会。
见她表情颇为有趣,狸吾着实想笑。
“你想好了没,若你现在不走一会我可也……”
不待他说完,白沐雪赌气似的提起裙摆从他面前大步流星跨过,头也不回地跑出石牢,不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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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弯曲曲的小石路从山上蔓延至小镇,刚下过雨的空气满是泥土的气息,素色裙摆早已被污水溅得惨不忍睹。
夜太黑,也无灯火,每下一层阶梯她都要先拿脚尖摸索一阵才好踏下。脑中止不住地各种揣测,关于白斯寒和红叶是否安全,关于这个事件越来越模糊的真相,关于那个狸吾……到底是敌是友?
天色开始朦胧,一片银灰色。
当她回到小酒馆时,另外二人早已坐在酒桌边等她了。见她平安归来,面部绷紧的神经瞬间缓和了下来。
他果真……是友非敌?白沐雪暗暗思忖。
眼角的图纹是蝎九阴族群的标志,他是敌人。
红叶这样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