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在李不凡身后合拢，将帅帐内那股混合着血腥、权谋与野心的味道彻底隔绝在外。
舱室内，几道目光瞬间汇聚到他身上。
“收拾一下，准备分头行动。”李不凡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水潭，让舱内凝滞的空气泛起涟漪。
赵火儿最先按捺不住，扯了扯刚包扎好的手臂：“分头？怎么分？是不是要去岸上干他娘的了？”
李不凡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明远身上：“二师兄，你和灵算留下。”
“什么？”灵算猛地抬起头，清秀的脸上写满了不解和失落，“李居士，我也能……”
“你们有更重要的事。”李不凡打断了他，“二师兄，壹岐岛接下来会成为伤兵营，这里需要你。你的医术，能救的命比跟着我多得多。我走之前，需要一个月份量的‘九转培元丹’。”
陈明远沉默了片刻，看着李不凡眼中不容置喙的决断，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丹药没问题，你……万事小心。”他知道，李不凡的决定，从来都不是心血来潮。
李不凡的视线转向灵算，语气缓和了些：“灵算，伯颜的舰队里，有太多我们没见过的东西。投石机、战船构造、甚至是他们的兵甲锻造工艺……这些都是知识。我要你留在这里，看，去学，去拆解。把你看懂的一切，都变成我们自己的东西。”
他指了指灵算面前的图纸：“还有，我之前跟你提过的二进制思路，继续推演《皇极经世》的算法。那本书的潜力，我们连皮毛都没摸到。另外，《鲁班书》上卷《格物原理》，你也该静下心来好好参详。你是我们的眼睛和大脑，要待在最安全的地方。”
少年眼中的失落渐渐被一种名为“求知”的火焰所取代。对于他而言，再没有什么比攻克一个又一个技术难题更具吸引力了。
“我需要做几样东西。”灵算立刻进入了状态，“潜行用的，最好能翻越高墙，还要有脱身用的机关。”
“好。”李不凡点头，“你看着做，我相信你。”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赵火儿和金妍儿身上：“你们两个，跟我走。我们随一支奇兵，潜入倭国本州，长门。”
赵火儿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两团燃烧的火：“好！早就等不及了！”
金妍儿依旧沉默，只是握着剑的手紧了紧，然后站起身，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就绪。
简单的分工，没有多余的废话。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团队，在李不凡的调度下，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开始高效运转。
安排好一切，李不凡独自一人，敲响了另一间船舱的门。
开门的是马可。
这位来自西方的“教士”依旧穿着他那身得体的长袍，脸上挂着谦和的微笑，仿佛外界的战火与他无关。他的船舱比李不凡他们的要整洁得多，甚至有一股淡淡的香料味道。
“李先生，看来你已经有了决定。”马可侧身让他进来，亲自为他倒了一杯温水。
“伯颜的计划，你应该听说了。”李不凡开门见山。
“一个大胆而有效的计划。”马可点头，“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下刀，是高明的战术。”
“我需要更具体的情报。”李不凡盯着他，“关于《老子化胡经》里，东瀛的那部分。”
马可闻言，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深邃了几分。他转身从一个上锁的木箱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羊皮。
皮卷展开，上面并非文字，而是一副画卷。画中隐约可见一座山势如龙盘虎踞，山脚处有一处被藤蔓与雾气环绕的隐秘场所。一只翅膀展开的黑鸟栖息在屋檐之上，仿佛守望着此地。
“第一次东征，我并未参与。”马可的声音将李不凡从思绪中拉回，“但根据事后得到的调查情况。从当地人口中得到的一些残缺信息，以及对这幅图卷的解读，我们推测，画卷中指向的地点，很可能是一座神社。但具体是哪一座，信息就断了。倭国的神社，多如牛毛。”
李不凡点了点头，这与他的猜测相符。“你这次不一起去？”
“不。”马可摇了摇头，坦然道，“我的任务是提供情报和技术，而不是亲身犯险。况且，壹岐岛也需要有人接应。李先生，你的生存，符合我们‘钟表匠’的利益。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一件小礼物。”
说着，他从箱子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个用黑布包裹的、沉甸甸的物事。
黑布揭开，一抹冷硬的金属光泽映入李不凡眼帘。
那是一把造型奇特的短铳，线条流畅，结构精密，枪柄上镶嵌着木片，通体散发着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冰冷美感。
西洋手枪。
李不凡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伸出手，将手枪握在掌心。那熟悉的感觉，让他恍如隔世。
“这是我们工坊最新的产品，有效射程三十步，内有六发子弹。操作很简单……”马可详细地为他讲解着如何开保险、如何上膛、如何瞄准。
“你的组织，‘钟表匠’……”李不凡一边摩挲着枪身，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你们的技术，不像是这个时代该有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们的思维方式，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抬起眼，直视着马可的眼睛。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马可脸上的笑容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僵硬，虽然转瞬即逝，却没有逃过李不凡的观察。
“另一个世界？”马可发出一声轻笑，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和玩味，“李先生真会开玩笑。我们‘钟表匠’，不过是一群对时间、对机械、对世界本源抱有好奇心的匠人罢了。我们不相信神佛，只相信可以被度量和计算的真理。或许，正是这种对‘未来’的专注，才让我们的想法，显得有些……特立独行吧。”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否认了李不凡的猜测，又将“钟表匠”的神秘感和逼格抬高了一个层次。
是真是假？
李不凡不再追问。他将手枪和备用的子弹贴身藏好，站起身。
“多谢你的礼物。”
“祝你好运，李先生。”马可依旧笑得像个真正的神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