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晨光熹微。
庞大的舰队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森林，无声地逼近九州陆地。海雾尚未完全散去，为这支复仇与征服的大军披上了一层诡异的薄纱。
志贺岛，那条扼守博多湾咽喉的狭长陆地，已经遥遥在望。
李不凡站在旗舰的甲板上，海风吹动他素白长衫的衣角。他没有去看身边神色各异的马可与阿尔泰，目光死死地锁定着远方的海岸线。
那不是一条平缓的沙滩，而是一道延绵不绝的黑色长城。
“呜——”
苍凉的号角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战争，开始了。
“杀！”
阿刺罕的咆哮声如同惊雷，响彻海面。他一马当先，乘坐着第一批抢滩的战船，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直冲向沙滩。
数以百计的战船紧随其后，密密麻麻的士兵从船上涌下，呐喊着冲向海边的防线。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遮天蔽日的箭雨。
“举盾！”
元军士兵训练有素地组成龟甲阵，顶着箭雨艰难前行。但石墙上，倭人守军的攻击手段远不止于此。巨大的滚石、燃烧的桐油罐、锋利的竹枪……各种简单却致命的武器，被毫不吝惜地倾泻而下。
狭窄的滩涂，成了血肉磨盘。
元军擅长的骑射在这里完全无法施展，他们带来的几百匹战马，此刻只能在后方的运输船上不安地嘶鸣。步兵和弓手，在这座精心构筑的防御工事面前，显得无比脆弱。
“投石机！给老子上投石机！”
阿刺罕双目赤红，他的亲卫在他身前倒下了一片，这彻底激怒了这头草原的猛虎。
后方的大船上，数架巨大的投石机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随即，磨盘大的石块呼啸着砸向石墙。
轰！轰！
海岸防线被砸得碎石飞溅，烟尘弥漫，但很快又被后方的倭人修补起来。
战况，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胶着。
“将军，阿刺罕将军的先锋营伤亡惨重，被死死地钉在墙下了！”一名传令兵浑身是血地冲进指挥舱，单膝跪地。
伯颜面沉如水，手指在海图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让张弘范上。”他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从西侧登陆，告诉他，不要急于攻坚，袭扰侧翼，给阿刺罕减轻压力。”
“遵命！”
旗舰的甲板上，李不凡将战场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到倭人武士，身着竹甲，手持太刀，悍不畏死地从防线后冲出，与元军短兵相接。他们的个子不高，但动作异常迅捷，刀法狠辣，往往三五成群，结成小阵，专门猎杀落单的元军士兵。
他们的纪律性，远超李不凡的想象。
“这些日本人……他们不怕死。”马可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凝重。
“不。”李不凡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他们是想活。在自己的土地上，为自己的家园而战，求生欲，才是最强的武器。”
马可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阿尔泰如同一尊冰雕，始终站在阴影里，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不断地扫视着战场，仿佛在记忆每一个细节。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元军付出了近千人的伤亡，终于在阿刺罕不计代价的猛攻下，占据了一段百米长的滩头阵地。士兵们气喘吁吁，抓紧时间补充着水分和食物。
然而，短暂的平静很快被打破。
“敌袭——！”
凄厉的喊声从阵地侧翼传来。
不知何时，一支数百人的倭人部队，竟然从防线一侧的密林中钻了出来，如同一柄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向元军的腰部。
“来得好！”
阿刺罕不惊反喜，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只要对方离开防线，他麾下的蒙古勇士，就能让这些矮子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屠杀。
他亲自率领一支精锐，怒吼着迎了上去。
两股洪流狠狠地撞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但就在此时，博多湾的内陆方向，突然尘土大起，无数的旗帜出现在地平线上。
一面绘着“竹轮”家徽的巨大靠旗，尤为显眼。
“是少贰氏的主力！”张弘范派出的斥候，拼死带回了最新的情报。
日本人的主力大军，到了。
战场上的局势瞬间逆转。
刚刚冲出密林的倭人部队只是诱饵，真正的主力，从正面压了上来。数千名武士和足轻（步兵），排着整齐的队列，气势汹汹地杀向元军好不容易才建立的滩头阵地。
腹背受敌！
阿刺罕瞬间陷入了重围。
“将军！”张弘范的部队及时赶到，从侧面狠狠地撞入了日军的阵型，暂时缓解了阿刺罕的压力。
一场更大规模的混战，在狭小的海滩上爆发了。
元军士兵的单兵素质和装备，无疑更胜一筹。他们数次击溃了日军的冲锋，但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了，如同潮水一般，退下又复涌上，仿佛无穷无尽。
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
夕阳将海面染成了血红色，也映照着一片狼藉的战场。
元军的旗帜，依旧插在那片小小的滩头上，但阵地之后，是堆积如山的尸体，有敌人的，也有他们自己的。
他们没能前进一步，也没后退一步。
僵持住了。
旗舰的指挥舱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丞相，今日一战，我军伤亡三千余人，阿刺罕将军负伤，赵明远将军所部也已疲惫不堪。”一名将领低头汇报着，声音沙哑，“倭人的主力，至少在两万人以上，后续似乎还有援军……强攻，恐怕……”
伯颜沉默不语，他看着海图上那个名为“博多湾”的地方，眼神深邃得可怕。
他算到了倭人会坚守，算到了会有恶战，但他没算到，对方的抵抗意志，会如此决绝，对方的兵力，会如此庞大。
这场战争，已经超出了他预想的“效率”范畴。
船舱外，李不凡也收到了消息。
赵火儿烦躁地将短刀插回鞘中：“打了一天，连个岸都上不去！这叫什么事儿！”
“李居士，我们怎么办？”陈明远担忧地看着他。
李不凡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座在暮色中渐渐模糊的岛屿。
他知道，大师兄王守成，就在那片土地的某个地方。
可现在，他与他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血肉长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