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过后的第三日清晨，残存的舰队终于抵达了壹岐岛。
压抑的气氛比风暴本身更令人窒息。每一艘船都带着伤，士兵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后怕。
壹岐岛的抵抗比对马岛更为激烈。这里的武士似乎早已得到了消息，依托着地形和简陋的城寨，进行了顽强的抵抗。
但顽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毫无意义。
阿刺罕率领的蒙古铁骑如黑色的潮水，轻易地冲垮了武士们的阵线。投石机将燃烧的火球砸进城寨，将木质的建筑化为一片火海。
这一次，李不凡没有让赵火儿上阵。
“你手臂的伤还没好，别去添乱。”他只是这样对她说。
赵火儿没有反驳，她站在旗舰的船舷边，看着远处岛屿上升起的浓烟，握着短刀的右手手背上青筋毕露。她不是怕了，而是厌了。对马岛上那些武士临死前不解和愤怒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她可以杀人，但她不想再做一把没有思想的屠刀。
战斗在午后就结束了。
元军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彻底肃清了岛上的武装力量。
夕阳下，伯颜站在旗舰高耸的船头，俯瞰着这座已经匍匐在他脚下的岛屿。他的脸色和身后的残阳一样，冰冷而肃杀。
“壹岐岛武士顽抗，挫我军锐气，更令我军于风暴中折损惨重。”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身后每一位将领的耳中，“传令下去，岛上成年男子，尽数诛绝。钱帛妇孺，三日不封刀！”
“三日不封刀”五个字，像一道血色的闪电，劈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将领们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贪婪与嗜血的光芒。风暴带来的恐惧和压抑，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低迷的士气，瞬间被最原始的欲望点燃。
“遵命！”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响彻海面。
马可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在他的小本子上记录着什么，仿佛在记录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交易。
船舱内，李不凡听着外面的欢呼，面沉如水。他知道，这一刻终究会来。在绝对的暴力机器面前，任何道德说教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无法阻止这场屠杀，但他可以做点什么。
“灵算留下，看护船舱。”他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们四个，换上普通士兵的衣服。”
他看向赵火儿、陈明远和金妍儿。
“记住，我们是去救人。”
“怎么救？”赵火儿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火焰，那不是杀意，而是一种急切。
“在狼群里，只有装成狼，才能不被撕碎。”李不凡从包裹里取出几套元军服装，“混乱，就是我们最好的掩护。我们的目标不是对抗整个军队，而是在这片注定要烧成焦土的地方，抢救几颗种子。”
他看向金妍儿：“用你会的日语。告诉那些还活着的人，往东边的山里跑，暂时躲起来。”
他又转向陈明远：“带上伤药，还有能让孩子安静下来的东西。”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赵火儿身上：“你的刀，是用来开路的，不是用来杀人的。除非……万不得已。”
夜幕降临，壹岐岛彻底沦为人间地狱。
元军士兵如同出笼的野兽，涌入一个个村庄。哭喊声、惨叫声、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吼混杂在一起，伴随着烈火燃烧木头发出的噼啪声，构成了一曲末日的交响。
李不凡四人混在其中，他们压低了帽檐，尽量不引人注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臭味，呛得人阵阵作呕。
赵火儿紧紧跟在李不凡身后，她的手一直按在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好几次，她看到元军的暴行，都忍不住要拔刀，却都被李不凡一个眼神制止了。
“忍住。”李不凡用口型对她说，“我们暴露了，谁也救不了。”
他们穿过一个正在燃烧的村落。一个蒙古士兵狞笑着将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拖进屋子，另一个士兵则一刀砍倒了试图反抗的老人。
金妍儿的身体微微颤抖，那场景让她想起了自己早已模糊的家乡。
“走这边。”李不凡拉了她一把，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们不能停下，不能为某一个特定的人停下，他们的目标是寻找那些还有一线生机的幸存者。
在一处相对偏僻的院落外，他们听到了压抑的哭声。李不凡做了个手势，三人立刻贴着墙根摸了过去。院门大开着，两具尸体倒在血泊中，看样子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墙角，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正抱着一具已经冰冷的身体，无声地流着泪。
金妍儿立刻冲过去，蹲在那个男孩身边，用她所能达到的最温柔的日语轻声说着什么。男孩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死死地抱着怀中的亲人。
李不凡走了过去，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量，将男孩从尸体旁抱了起来。男孩开始剧烈挣扎，用手捶打着李不凡的胸膛。
李不凡任由他捶打，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他用中文低声说道。
男孩的挣扎渐渐停了下来，或许是听不懂，又或许是被那声音中某种奇异的镇定力量所感染。他不再哭喊，只是将脸埋在李不凡的肩头，身体不住地抽搐。
在金妍儿的指引和赵火儿的护卫下，他们又找到了几户躲在暗处、瑟瑟发抖的平民。金妍儿用最快的语速，将逃生的路线告诉了他们。
那些人起初满眼怀疑和恐惧，但在看到他们身后那个同样穿着和服的男孩后，终于有人选择了相信。
一行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向东边的山林撤去。
当李不凡将那十几个幸存者带进一个山洞时，他们全都瘫软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失去家园和亲人的巨大悲痛所淹没，洞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哭声。
李不凡将那个男孩交给一位幸存的老妇人，又把他们带来的少量食物和水留下。
“天亮之前，不要出去。不要回村子。”金妍儿最后叮嘱道。
没有人回答，只有一片茫然和绝望。
离开山洞，四人沉默地往海边的军营走去。月光穿过被浓烟染黑的云层，洒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