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白日里血染的佐须浦海滩重新包裹起来。
元军大营里,篝火噼啪作响,一队队巡逻的哨兵手持长矛,步伐沉重地走过一排排帐篷。远处的海浪声一波接着一波,像是这片土地疲惫的呼吸。白天的惨烈厮杀过后,一种外松内紧的死寂笼罩着营地。
旗舰的船楼上,大部分房间都已熄灯,唯有伯颜所在的顶层指挥舱还透着光亮。
就在这片看似宁静的夜色中,三道黑影从远处的密林中分离出来,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营地的阴影。
他们动作轻盈得不像活人,总能找到哨兵巡逻的间隙和视野的死角。营地里森严的明哨暗哨,在他们面前形同虚设。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那艘最为高大,象征着主帅权威的旗舰。
旗舰的底层船舱内,李不凡正在一张简陋的木桌上,就着油灯的光,绘制着什么。灵算在一旁,对着白天捡来的武士刀残片,比比划划,嘴里念念有词。陈明远在整理自己的药箱,金妍儿在一旁帮忙。
唯有赵火儿,盘膝坐在角落的草席上,双目紧闭,呼吸悠长。
她在尝试进入栖云子和酒鬼道人他们点拨的那种玄妙状态。白日里战场上的那种奇特感知,让她既兴奋又困惑。她想重新抓住那种感觉。
渐渐地,周围的虫鸣、风声、海浪声都变得遥远。她的意识仿佛沉入一片深水,整个营地的“气”,在她感知中化作一片平稳流动的溪流。每一个士兵的呼吸,每一堆篝火的跳动,都汇成这溪流的一部分,和谐而自然。
突然,三股极不协调的“东西”闯入了这片溪流。
那不是活人的气息,没有热度,没有情绪,像是三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带着一种冰冷的死寂,在平稳的“气流”中搅出三个小小的涡流。它们正高速地朝着船舱移动。
赵火儿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杏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针尖般的警惕。
“有刺客!”
她一声低喝,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舱内的所有人。
李不凡和灵算几乎是同时抬头,陈明远和金妍儿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不等他们反应,赵火儿已经抓起腰间的短刀,整个人如同一头被惊扰的雌豹,猛地冲出了船舱。
她刚冲上甲板,一道黑影便从船舷的阴影中扑出,无声无息,手中一抹寒光直刺她的咽喉。
快!
快得超乎想象!
但在赵火儿的感知中,这致命的一击却有迹可循。她甚至能“看”到那短刀周围气流的扭曲。
她身体一矮,险之又险地避开刀锋,手中短刀反手撩向对方的小腹。
那黑影的反应同样快得惊人,他并不与赵火儿硬拼,身体像没有骨头一样向后一折,避开攻击的同时,手腕一抖,一把黑色的铁蒺藜便撒向赵火儿的脚下。
赵火儿正要追击,脚下传来刺痛,低头一看,那菱形的铁刺已经扎破了她的布鞋。
就在她身形一滞的瞬间,那忍者单手在甲板上一拍,另一只手掷出一颗鸡蛋大小的陶丸。
“砰”的一声闷响,一股浓烈刺鼻的灰白烟雾瞬间炸开,将整个甲板笼罩。
“咳咳!”
赵火儿被呛得连连后退,视线被完全遮蔽。更糟糕的是,那股烟雾仿佛带着某种干扰,让她之前清晰的感知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
烟雾中,一道微弱的破空声响起。
赵火儿心中警兆大起,凭借着残存的直觉和战斗本能,猛地向一旁侧身。
“嗤!”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她左臂传来。
她中招了!
剧痛之后,是一种迅速蔓延的麻痹感,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蚂蚁从伤口钻进她的血肉,左臂瞬间失去了大半力气。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忍者也已摸上了船楼,他们的目标,是伯颜的指挥舱!
“敌袭——!”
甲板上其他被惊动的元军卫兵终于反应过来,凄厉的警报声划破夜空,整个大营瞬间被点燃,无数火把亮起,喊杀声四起。
船舱内,李不凡脸色阴沉,他没想到敌人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如此诡谲。
“金妍儿,守住舱门!陈师兄,看火儿!”
他话音未落,陈明远已经冲了出去,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赵火儿。
“别动!”
陈明远撕开她的袖子,只见一道半寸长的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变成了青黑色,并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
“是麻痹毒,封穴!”
陈明远没有丝毫犹豫,从怀中摸出银针,手法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赵火儿手臂的几处大穴。那青黑色的蔓延之势,总算被遏制住了。
赵火儿咬着牙,额头渗出冷汗,看着自己动弹不得的手臂,眼中满是憋屈和愤怒。空有一身力气,却被对方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另一边,灵算的注意力,完全被地上的东西吸引了。他小心翼翼地捡起一枚铁蒺藜,翻来覆去地看,又凑到那烟雾弹炸裂的地方,用手指捻起一点残骸,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不对……这引信不是火石,也不是硝石……是某种瞬时发火的材料……”他喃喃自语,双眼放光。
甲板上的战斗已经乱成一团。
那几名忍者见行刺无望,毫不恋战。其中一人掷出数枚手里剑逼退围上来的卫兵,另外两人则如同壁虎般攀上船舷,纵身一跃,跳入漆黑的海水中,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如鬼魅,去如青烟。
当伯颜带着亲卫从船楼顶层走下来时,甲板上只留下一片狼藉,几名倒地的卫兵,和手臂被包扎起来,脸色苍白的赵火儿。
伯颜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阴沉。他看了一眼赵火儿的伤口,又扫过地上那些奇形怪状的铁蒺藜,目光最终落向忍者消失的方向。
阿刺罕等将领也赶了过来,看着这副景象,一个个脸色铁青。他们引以为傲的军营,竟被人如此轻易地潜入,如入无人之境。这比白天战死几十人,更让他们感到耻辱。
“大人,末将该死!”阿刺罕单膝跪地。
伯颜没有理他,而是看向李不凡。
“李先生,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不凡身上。
李不凡捡起一枚铁蒺藜,掂了掂。
“隐匿,偷袭,用毒,机关……这些东西,不讲章法,不求荣耀,唯一的目的就是最高效地杀人。这不是军队的战场,这是……影子的战场。”
“在这片土地上,存在着两种战争。”
李不凡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定在漆黑的海面上。
“一种在明处,用刀剑和军阵决胜负。另一种,在暗处,用我们无法理解的规则和手段。”
他心中第一次对这片名为东瀛的岛屿,产生了真正的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