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须浦的海滩,美得像一幅不真实的画。
银白的沙滩如细盐般铺开,枫林在山坡上烧得如火如荼,间或夹杂着几株金黄的银杏,灿烂夺目。海浪轻柔地拍打着岸边,送来微凉的海风,一切都显得静谧而安详。
这份安详,在第一艘元军的平底登陆船冲上沙滩时,被彻底撕碎。
“杀——!”
粗野的蒙古语和高丽语混杂着,数百名先锋士卒手持盾牌和长矛,从船板上蜂拥而下,在沙滩上迅速结成一个个紧密的方阵。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丝毫犹豫,冰冷的杀戮机器开始运转。
沙滩的另一头,枫林之下,早已严阵以待的对马岛守军发出了回应。
“喔——!”
数十名身着大铠、头戴夸张头盔的武士,骑着矮脚的东瀛战马,率先冲出。为首的一名武士,铠甲上系着华丽的丝绦,他猛地勒住战马,用一种古怪的、唱念般的语调高声大喊:
“我乃对马守护代,宗助国!来犯之敌将,可敢与我一骑讨!”
他的声音在海风中回荡,充满了某种神圣的仪式感。他期待着敌方将领出阵,与他进行一场荣耀的对决。
元军阵中,阿刺罕骑在马上,听着通译的翻译,脸上先是困惑,随即爆发出一阵粗野的大笑。
“一骑讨?哈哈哈!这东瀛蛮子脑子里装的是草吗?”
他根本懒得理会这种在他看来愚蠢至极的挑衅,粗壮的手臂猛地向前一挥。
“放箭!”
命令简单而高效。
后排的弓箭手立刻弯弓搭箭,根本不瞄准那个叫嚣的将领,而是朝着武士集团的上空,射出了一片密集的箭雨。
“咻咻咻——!”
黑色的箭矢遮蔽了天空,发出尖锐的呼啸,如冰雹般砸向冲锋的武士群。
宗助国脸上的高傲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惊愕与愤怒。他没想到这群“蛮夷”竟如此不讲规矩。他挥舞着太刀,奋力格挡,但更多的箭矢射中了他的战马和身边的同伴。
战马悲鸣着倒下,数名武士中箭坠马。
荣誉驱动的战斗方式,在集团军的铁血效率面前,显得如此脆弱,甚至有些可笑。
“冲!”
阿刺罕再次下令。
元军的盾牌阵如同一道移动的钢铁城墙,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着混乱的武士们碾压过去。
“为守护代大人尽忠!”
残存的武士们怒吼着,放弃了骑马,徒步发起了决死冲锋。他们刀法精湛,身法矫健,每一个都是以一敌多的好手。
一名武士如猛虎般扑入元军阵中,手中太刀划出雪亮的弧光,瞬间斩断了两根长矛,顺势将一名元军士兵的喉咙割开。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发出胜利的咆哮,侧面和前方,三支长矛已经从盾牌的缝隙中,毫不留情地刺进了他的胸膛和腹部。
大铠在长矛的攒刺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破裂声,武士的勇武,在冰冷的阵法面前,被轻易地分解、吞噬。
这样的场景,在滩头的每一处都在上演。
赵火儿握着刀,手心全是汗。
她见过江湖厮杀,见过帮派火并,但从未见过如此残酷而高效的杀戮。这不是人的战斗,是机器在绞肉。血腥味、喊杀声、兵刃碰撞声、骨骼碎裂声,混杂在一起,让她一阵阵地反胃。
一个溃散的元军士兵被武士追杀,踉跄着从她身边跑过。那武士满脸是血,眼神疯狂,手中的太刀高高扬起,朝着赵火儿的头顶劈来。
危险!
赵火儿本能地举刀去挡。
就在刀锋即将相撞的瞬间,她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世界都变了。
喧嚣的战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眼前那名武士的动作,在她眼中变得无比缓慢。她能“看”到他手臂肌肉的每一次发力,看到他刀锋劈下的轨迹,看到那轨迹上最薄弱的一点。
整个战场,在她感知中,不再是混乱的人群,而变成了无数流动的、或强或弱的“力线”。
赵火儿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凭着一种玄妙的本能动了。
她没有去硬挡那势大力沉的一刀,而是身体微微一侧,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让过了刀锋。同时,手腕一翻,短刀如毒蛇出洞,沿着那条她感知到的最薄弱的“力线”,轻轻一送。
“噗。”
一声轻响。
她的刀,精准地从武士铠甲的腋下缝隙中刺入,直没至柄。
没有巨大的力量,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省力、最高效的一击。
那名武士脸上的疯狂表情凝固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刀柄,眼中满是无法理解。
赵火儿拔出刀,温热的血溅了她一脸。她没有擦,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无垢剑胎”,于血与火的洗礼中,彻底觉醒。
她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双杏眼中燃烧的,不再是紧张和恐惧,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战意。
她动了。
她像一个幽灵,穿梭在混乱的战场上。她不再用眼睛去看,而是凭着那种奇特的感知,在刀光剑影中游走。
一名武士正与两名元军缠斗,赵火儿从他身后掠过,短刀在他膝弯处轻轻一划,武士惨叫一声跪倒在地,瞬间被元军的长矛刺穿。
另一名武士挥刀横扫,逼退数人,正欲喘息,赵火儿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刀锋贴着他的刀背滑过,切开了他的手腕。
她的战斗方式,狠辣、高效,完全不合常理。她总能出现在最致命的地方,用最简单的方式,终结一个生命。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有五名凶悍的武士,死在了她这柄看似不起眼的短刀之下。
在后方指挥的阿刺罕,注意到了这个穿着短褂的红发女子。他铜铃般的眼睛里,轻蔑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到顶级猎手般的惊奇与欣赏。
“这个女人……是头母狼!”他忍不住对身边的副将说道。
……
在高处的一块岩石上,李不凡放下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
这架简易的望远镜是灵算用船上找到的水晶和铜管,花了两天时间打磨出来的,虽然粗糙,但足以让他看清整个战局。
他没有参与战斗,只是冷静地观察着。
他的脑中没有热血,没有激情,只有冰冷的数据和模型在飞速运转。
武士,单兵作战能力极强,刀法、体魄、意志力都堪称顶尖。但他们的作战体系,依赖于个人荣誉和“一骑讨”这种落后的决斗模式。这是一个以“个人”为核心的算法。
元军,单兵能力或许不如武士,但他们被组织成一个高效的系统。盾阵、矛阵、弓箭阵,远程压制,近战绞杀,分工明确,配合默契。这是一个以“系统”为核心的算法。
当两种算法碰撞,结果显而易见。
武士的个人勇武,在元军的系统化作战面前,就像一个精美的零件,被扔进了巨大的钢铁齿轮中,瞬间就被碾得粉碎。
李不凡得出了一个冰冷的结论:在绝对的组织度和技术代差面前,个人勇武,一文不值。
这个结论,让他感到一阵心悸,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道路。
他要建立的,不仅仅是几个高手,一个帮派,而是一个属于自己的,拥有技术、组织和武装的,全新的“系统”!
他的目光转向在战场上大放异彩的赵火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的天赋被激发了,这是好事。但这种纯粹的杀戮本能,又让他感到一丝隐忧。
滩头上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宗氏武士团被彻底击溃,宗助国本人也被乱军斩杀。元军成功占领了滩头阵地,开始安营扎寨,清理战场。
夕阳西下,将整个海滩染成了血红色。美丽的枫林,金黄的银杏,与满地的尸骸和猩红的沙滩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诡异而残酷的画卷。
李不凡再次举起望远镜,扫向远方山坡上那片幽深的密林。
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在镜头的边缘,密林的阴影深处,他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反光,转瞬即逝。
那不是夕阳的余晖。
那是……某种东西在窥探。
李不凡缓缓放下望远镜,一种被野兽盯上的寒意,从脊背升起。
滩头上的杀戮,只是一场粗暴的开场白。
这座岛屿的真正主人,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才刚刚被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