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军大营,一间被严密看守的营帐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与药草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被俘的侍女,正被牢牢捆缚在木桩上。她原本清冷的脸庞此刻涨成了诡异的青紫色,一道道黑色的筋络如同扭曲的蚯蚓,从她的脖颈攀爬至面颊,还在不断向上蔓延。
“嗬……嗬……”
她的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颤动,都让固定她的粗大木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的双眼暴突,眼白中布满了血丝,瞳孔却涣散无神,仿佛灵魂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活生生从躯壳中撕扯出去。
帐内的几名元军精锐都是上过战场、见过生死的好手,此刻看着这般诡异可怖的景象,也不由得脸色发白,握着刀柄的手心渗出冷汗。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死亡的认知。这不是中毒,更像是某种恶毒的诅咒。
“都让开!”
帐帘被猛地掀开,陈明远提着药箱,在李不凡的陪同下大步走了进来。
看到侍女的惨状,陈明远的面色瞬间凝重。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不顾那骇人的模样,两指迅速搭在了侍女的颈脉上。
指尖传来的脉象混乱、暴虐,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却又带着一股死寂的衰败之气。
“是‘忘忧散’的禁制发作了。”陈明远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毒分三路,一路攻心,一路乱神,一路碎脉。再过半个时辰,她就会心脉寸断,神魂俱灭,到时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
“有办法吗?”李不凡问道,他的目光冷静,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这个侍女是唯一的活口,是撬开柳璥阴谋的关键。
陈明远没有立刻回答,他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布包,摊开来,里面是数十根长短不一、泛着幽光的银针。这些银针的样式,与中原所用截然不同,更显古朴粗犷。
“丹增大师教我的藏医秘术虽然诡异无比。但确有独到之处。他说过,世间万毒,皆有生克。有一种毒,能乱人心智,使其癫狂而亡,与这‘忘忧散’颇有几分相似。而破解之法,不在于解毒,而在于‘锁魂’。”
说话间,他已经捻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看准侍女头顶的“百会穴”,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银针入体,侍女的抽搐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剧烈,口中甚至喷出了一口黑血。
旁边的元军士卒见状,下意识地就要上前阻止。
“别动!”李不凡低喝一声,拦住了他们。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师兄。
陈明远神色不变,双手快如幻影,一根根银针精准地刺入侍女周身各大要穴:神庭、印堂、人中、天突……每一针下去,都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嗡鸣,仿佛是在与那股暴虐的毒力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片刻之间,侍女身上已经插满了银针,远远看去,像一个刺猬。而她的抽搐,也奇迹般地渐渐平息了下来。
陈明远额上已满是细汗,他长出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漆黑如墨的药丸。药丸一出,一股极为刺鼻的异香便弥漫开来,闻之令人头晕目眩。
“这是丹增·桑杰所赠的‘三魂七魄丹’,以雪域奇珍配合秘法炼制,能强行镇固神魂。”他捏开侍女的嘴,将药丸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用衣袖擦了擦汗,对李不凡道:“命是暂时保住了,但她神魂受创,能不能醒来,什么时候醒来,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帐内寂静无声,只剩下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木桩上的侍女手指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陈明远眼神一亮,立刻上前,再次为她诊脉。片刻后,他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脉象稳住了。”
他拔下侍女身上的银针,又喂她喝下几口清水。
终于,侍女那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起初是茫然的,空洞的,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她看着眼前的陈明远,又看了看周围陌生的环境,眼中充满了戒备和恐惧。
“别怕。”陈明远的声音温和得像春日里的风,“你已经安全了。”
他没有问任何关于柳璥和阴谋的事情,只是像一个普通的大夫对待一个普通的病人。
“你……是谁?”侍女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丝怯懦。
“我叫陈明远,是个道士,也是个大夫。”
“大夫……”侍女喃喃自语,眼神中的戒备似乎消减了一些。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不认识一样。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陈明远继续引导。
名字?
侍女的身体猛地一颤,脑海中仿佛有无数破碎的画面闪过。烈火,浓烟,哭喊的爹娘,还有一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我……没有名字。”她痛苦地摇着头,“我只有代号……甲、甲辰……”
“不,你有名字。”陈明远的声音坚定而温柔,“每个人都有。那是你的父母给你最珍贵的礼物,是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证明。好好想一想,在你成为甲辰之前,你叫什么?”
在他的引导下,侍女的眼神渐渐清明。一段被尘封的、不堪回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她想起来了。
她叫金妍儿。
出生在高丽北方的一个小村庄,本有幸福的家庭。一场突如其来的兵灾,让她家破人亡。她被一个男人从死人堆里刨了出来,带到了另一个如同地狱的地方。
那个地方,叫“九幽”。
在那里,她和很多跟她一样的孤儿一起,接受着最残酷的训练。她们被剥夺了名字,被灌输了扭曲的信念,被喂下名为“忘忧散”的毒药。她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成为主人手中最锋利的刀。
她还想起了那个在训练中唯一对她好过的哥哥,他会在她撑不下去的时候,偷偷塞给她半个馒头。可后来,为了通过最后的选拔,他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我想起来了……我叫金妍儿……”她抬起头,泪水决堤而下,那张清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一个十六岁少女的脆弱和悲伤。
她看着陈明远温和的眼眸,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哥哥的影子。
“道长……”她哽咽着,将一切都说了出来,“柳璥……柳璥在开京城外的鬼愁谷,藏着我们所有……姐妹。那里就是‘九幽契’的老巢!”
李不凡的眼中精光一闪!
他立刻转身走出营帐,径直找到了正在部署城防的伯颜。
“伯颜大人,柳璥的死士老巢,找到了。”
伯颜闻言,猛地转过身,鹰隼般的目光锁定李不凡:“在何处?”
“开京城外,鬼愁谷。”李不凡将金妍儿的供述简要说了一遍,随即话锋一转,“大人,我有一请。希望大人此次行动,能尽量生擒那些死士。”
伯颜眉头一挑:“一群被洗脑的杀人工具,留着何用?”
“她们不是工具,她们是人证,是柳璥勾结东瀛、图谋不轨的最有力证据!”李不凡的声音斩钉截铁,“而且,她们是被毒药和秘术控制的受害者。只要能解开禁制,她们就能成为指证柳璥的利刃。”
伯颜沉默了。他看着李不凡,这个年轻的道士总能从最刁钻的角度,找到最致命的要害。
将敌人的刀,变成自己的刀。
这很符合他这个草原实用主义者的胃口。
“好。”伯颜言简意赅,“我亲自去。你让陈明远备好解药,跟在我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