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凡领着赵火儿踏入正堂时,灵算正趴在一张巨大的桌案上,对着一堆图纸和零件发呆,而一个温润如玉的青年,正安静地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卷医书,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回来了?”陈明远抬起头,看到李不凡,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他的目光落在李不凡身后的赵火儿身上,带着一丝医者特有的审视和好奇。
“这位是栖云观的师兄,陈明远。”李不凡简单介绍道,“这位是赵火儿,我在杭州结识的……朋友。”
“陈道长好。”赵火儿抱了抱拳,江湖气十足。
陈明远起身还了一礼,声音温和:“赵姑娘。”
简单的介绍后,气氛却并未因此活络。李不凡没有多余的寒暄,他将一个沉甸甸的紫砂罐放在桌上,又将那卷泛黄的绢布展开。
“这是栖云师叔赠的丹药和丹方。”他的声音不高,却让陈明远和灵算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陈明远凑近,仅仅是闻了一下那从罐口溢出的药香,面色就凝重起来:“好霸道的药力,以数种至阳之物为主,辅以温润固本之材,九转归一……这,这是上古丹方?”
李不凡点点头,将罐子推到陈明远面前:“之后就要劳烦明远了。”
随后,他看向灵算和陈明远,目光沉静如水:“我有一件大事要与你们商议。”
他将忽必烈在大明殿的旨意,将伯颜挂帅、范文虎为副,集结十五万大军二次东征日本的事情,还有栖云子的警告,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十五万大军……”陈明远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眉心紧紧蹙起。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尸山血海,听到了无数家庭的哀嚎。作为医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战争意味着什么。
灵算则抓住了另一个重点:“他让你随军?和那个西洋人马可一起?”
“不错。”李不凡的眼神里透出一丝冷意,“忽必烈要我们去东瀛的海上,互相消耗,最好同归于尽。而我们的目标,是找到大师兄。”
“大师兄……”
这两个字一出,正堂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沉重。
陈明远脸上的不忍和挣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抬起头,看着李不凡:“我随你同去。战场之上,死伤无数,多一个医者,或许就能多救几条性命。更何况,若能找到大师兄,他若有伤,我也能第一时间施救。”
“我也去!”灵算几乎是脱口而出,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老子化胡经》指向东瀛。徐福、八仙……那么多前辈高人有去无回,那地方一定藏着大秘密!说不定,就和‘天道’有关!我必须去看看!”
一个为了救人,一个为了探秘,但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那个失散的大师兄。
李不凡看着两位师兄弟,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栖云观,即便分崩离析,那份师门情谊,却从未断绝。
“好。”他重重地点头,“我们师兄弟,就一起去闯一闯那龙潭虎穴!”
赵火儿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去东瀛!打仗!找人!探秘!这不比天天对着一根破树枝发呆有意思多了?
“老爷,郭守敬大人求见。”
门外传来了管家的通报声。
郭守敬?他怎么来了?
李不凡心中微动,亲自迎了出去。
须发皆白的郭守敬走进正堂,目光扫过屋内的几人,最后落在李不凡身上,眼神复杂,既有欣赏,更有深深的忧虑。
“你……唉。”郭守敬叹了口气,开门见山,“朝堂上的事,我都知道了。圣意已决,老夫无力回天。只是……又要生灵涂炭了。”
“通惠河的工程刚刚走上正轨,大都的粮运有了保障,百姓的日子眼看就要好过一些……为何又要起刀兵?那东瀛岛国,孤悬海外,第一次征伐的教训还不够吗?这又是何苦……”
这位一生都致力于实学兴邦的老人,无法理解帝王为何刚安稳,就又要驱动整个帝国的战争机器,去碾压数十万人的性命。
“郭公,”李不凡请他坐下,亲自为他倒上一杯热茶,“有些事,非你我所能左右。我们能做的,只是在这浊世之中,尽力点亮一盏灯。”
“灯?”郭守敬苦笑,“一盏灯,如何能照亮这无边黑夜?那浑天仪,能算天时,却算不了人心。如今,它甚至成了帝王发动战争的借口,这难道就是你所说的‘灯’吗?”
他的质问,像一记重锤,敲在李不凡心上。
李不凡沉默了片刻。他看着眼前这位值得尊敬的老人,这位在黑暗时代里,依旧坚持用双手和算筹丈量天地的实干家,他决定,给予他一份超越这个时代的希望。
他挥手示意陈明远和灵算他们暂时回避。
待正堂内只剩下两人时,李不凡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郭公,你相信吗?在遥远的未来,有一种学问,能让钢铁巨轮日行千里,能让铁鸟翱翔于九天之上,能让万家灯火亮如白昼,能让天下再无饥馑之苦。”
郭守敬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盯着李不凡,以为他疯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那门学问最粗浅的皮毛。那门学问,就叫‘格物’。它不是帝王的工具,而是天地的真理。”
李不凡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仿佛在叙述一个亲眼见过的世界。
“我……并非此世之人。”
轰!
郭守敬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将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或许,再也回不来。”李不凡看着震惊到失语的郭守敬,眼神前所未有的真诚,“我将这份希望托付于你。请您,务必将格物之学传承下去。只要这盏灯不灭,我所说的那个世界,终有一日,会在这片土地上成为现实。”
郭守敬失魂落魄地走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李府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李不凡最后那句话。
一个没有帝王,人人富足,钢铁遍地,光明永昼的世界……
老人的眼中,第一次流下了浑浊的泪水。
……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李府之内,所有人都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着。
陈明远根据丹方,结合自己的医理,炼制了大量的“九转培元丹”简化版,以及各种疗伤、解毒、防疫的药丸药散。
灵算则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眠不休。他利用郭守敬悄悄送来的珍稀材料,打造了数件精巧的护身器物。
赵火儿的进步最大。在李不凡“去了东瀛想砍谁就砍谁”的激励下,她竟真的沉下心来,每日与那根枯枝“吵架”。如今,她闭上眼,已经能清晰“看”到一只飞过的苍蝇翅膀上的每一条纹路。她的感知,变得无比敏锐。
而李不凡,在每日服用丹药后,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着某种蜕变。气血愈发充盈,五感也更加敏锐,原本清瘦的身体里,蕴藏着一股坚韧的力量。
一个月后,大都城外,征东大营。
金戈铁马,旌旗蔽日。三万蒙古军集结于此,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李不凡一行四人,骑着马,在营地外看着这支庞大的战争机器,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他们的队伍,配置堪称诡异。
一个运筹帷幄的“军师”,李不凡。
一个移动的“技术工坊”,灵算。
一个随军的“医疗中心”,陈明远。
还有一个拥有超强直觉的“人形雷达”,赵火儿。
远处,一骑疾驰而来,马上之人正是伯颜的亲卫。
“李先生,元帅有请。”
李不凡勒转马头,看向中军大帐的方向。那里,伯颜如同一座山岳,沉默地等待着。而在他不远处,一身西式长袍的马可,脸上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三个各怀鬼胎的“盟友”,终于要踏上同一艘战船。
“出发!”
随着伯颜一声令下,号角长鸣,大军开拔。
李不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雄伟的大都城,又望向东方。
新的风暴,已经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