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后山，静室。
李不凡踏入庭院时，看到了一副让他眼角抽搐的景象。
赵火儿盘膝坐在一块青石上，双目紧闭，小脸皱成一团，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跟谁吵架。
“出来！给老娘出来！什么狗屁的‘内观’，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就一团黑！你再不出来，信不信我一把火把你这破地方给烧了！”
而她的师父，那位返老还童，此刻已长成豆蔻少女模样的栖云子，正蹲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蚂蚁搬家，对徒弟的“发疯”充耳不闻，仿佛那只是背景噪音。
听到脚步声，栖云子才抬起头，看到李不凡，眼睛一亮，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赵火儿，脸上满是看好戏的笑容。
李不凡有些头疼地走上前去。
“咳咳。”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赵火儿的“念叨”戛然而止，她猛地睁开眼，看到李不凡，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下从青石上蹦了下来。
“李……李算盘！你可算来了！”她冲到李不凡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快跟这老……跟师父说说，这什么破功夫，天天让我坐着，屁股都坐疼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还不如去码头跟人打一架来得痛快！”
“胡说。”栖云子不知何时已站起身，飘到两人身边，伸出手指在赵火儿额头上轻轻一点，“你这丫头，心如奔马，意如野猿，让你‘内观’，是让你静心，看清自己的‘无垢剑胎’，你倒好，在心里跟它吵了半个月的架。”
“我……”赵火儿语塞，脸颊微红。
李不凡看着她这副模样，有些想笑。这丫头的性子，让她打坐修心，确实是难为她了。
“修炼得如何了？”他还是开口问道。
“哼！”赵火儿把头一偏，“没什么进展！”
栖云子却笑眯眯地开口：“那也未必。”
她说着，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递给赵火儿：“丫头，闭上眼，用你吵架的法子，去‘听’听这根树枝。”
“听树枝？”赵火儿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接了过来，不情不愿地闭上了眼睛。
她握着枯枝，再次进入那种烦躁的状态，在心里大吼：“喂！破树枝！给老娘说句话！”
这一次，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在她“心”的黑暗视野里，那根枯枝的轮廓，竟隐隐浮现出一丝微光。紧接着，无数细密的纹路，如同脉络般在微光中延展开来。她甚至能“看”到，哪一处曾经是嫩芽，哪一处有过虫蛀的痕迹，哪一处的纤维因为干燥而即将断裂……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知，涌入她的脑海。
“这……这是……”赵火儿猛地睁开眼，低头看着手中平平无奇的枯枝，满脸的不可思议。
李不凡的瞳孔，也微微一缩。
这就是“无垢剑胎”配合“内观”的效果？直接洞悉万物之“理”？
这已经不是武学的范畴了。
这简直是……人形的扫描仪和分析仪！
“我答应你的第二件事，可以兑现了。”李不凡看着震惊中的赵火儿，缓缓开口。
“什么事？”赵火儿还没从刚才的体验中回过神来。
“去东瀛。”
三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赵火儿耳边炸响。
她瞬间忘了什么枯枝，什么内观，眼睛“噌”的一下亮了起来，亮得吓人。
“真的？！我们什么时候去？！”
“一个月后。”李不凡看着她兴奋的样子，补充道，“不过，此行是奉旨出征，非同儿戏，海上风波险恶，东瀛亦是龙潭虎穴，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栖云子打断了。
“小子，你记住。东瀛那地方，邪性的很。”
这位少女模样的老前辈，看着远方的天际，眼神悠远。
“为何？”李不凡心中一凛。
“千年前，有个为龙帝寻长生药的方士，率三千童男童女，驾楼船出海，一去不返，此为徐福。”
栖云子踱步到静室边缘，看着山下的云海翻腾。
“数百年前，又有八位游戏人间的仙家，醉酒后各显神通，渡海而去，同样杳无音信。”
她口中的传说，李不凡自然听过。但在栖云子的叙述中，这些神话故事却沾染上了一层血淋淋的现实感。
“他们，都是为了《老子化胡经》所指的‘洞天福地’而去？”李不凡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错。”栖云子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所谓的‘仙岛’，更像是一座只进不出的坟场。去过的人，无论是道法通玄的大宗师，还是雄才大略的帝王使者，没有一个回来过。没人知道他们是死于非命，还是……乐不思蜀。”
最后一句话，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赵火儿听得一知半解，但见气氛凝重，也收起了嬉笑，只是眼中那股对东瀛的好奇与向往，丝毫未减。
李不凡沉默了。
他知道此行凶险，却没想到竟凶险到如此地步。连徐福、八仙这种传说中的存在都折在里面，自己这几人去了，又能有几成胜算？
可大师兄王守成在那。
这是阳谋，也是死局。他非去不可。
“你这身子骨，太弱了。”栖云子上下打量着李不凡，摇了摇头，“凡人之躯，要去闯那神鬼之地，与送死无异。”
她说着，转身走入静室，片刻后捧出一个古朴的紫砂罐，又拿出了一卷泛黄的绢布。
“这罐里是‘九转培元丹’，我闲来无事炼着玩的。你根骨已定，修行内丹术为时已晚，但靠丹药之力，温养经脉，强壮气血，总好过没有。”
她将紫砂罐塞到李不凡手里，一股温润的药香扑鼻而来，仅仅是闻着，就让人精神一振。
“这里面有三十六颗，你每日午时服下一颗。吃完了，就按这上面的方子自己配药炼制。”栖云子又将那卷绢布递给他，“方子不难，难在持之以恒。坚持个一年半载，不说脱胎换骨，至少能让你多几分保命的本钱。”
李不凡接过丹药和丹方，入手沉甸甸的。
他倒出一颗，那丹药呈暗金色，表面隐有流光，不似凡物。
“多谢师叔。”他郑重地行了一礼。
这不仅仅是丹药，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关怀。
“谢就不必了。”栖云子摆了摆手，恢复了几分顽童本色，她凑到李不凡耳边，压低声音，“要是真找到了秘密，一定要回来告诉我。”
李不凡哭笑不得，心中那份沉重却也消散了不少。
他看向一旁跃跃欲试的赵火儿，又看了看一脸郑重的栖云子，点了点头。
“我们，会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