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深处,一间寻常人绝无可能踏足的暖阁内,灯火通明。
忽必烈身着一袭素色便服,靠在铺着厚厚虎皮的坐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通体温润的玉佩。他的面前,站着一个恭敬的身影,正是白日里刚刚离开李府的马可。
“你说,你找到了解读那份图卷的钥匙?”忽必烈眼皮未抬,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的,伟大的大汗。”马可微微躬身,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虔诚,“神启示了我,让我从一本古老的典籍中,找到了与《老子化胡经》图卷对应的诗文。它指明了千年前,秦方士徐福东渡所寻找的‘长生仙药’,就在东瀛的一处秘境。”
他将自己从李不凡口中听来的那句诗,当做自己的发现,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他不敢提李不凡,那等于将自己的底牌全部暴露。
他必须让忽必烈相信,钥匙,在“钟表匠”手里。
“徐福……”忽必烈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饱经风霜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对于这位一统天下的帝王而言,江山、权力、财富,都已是掌中之物。
唯有岁月,和他背后那些看不见的“钟表匠”,是祂无法彻底掌控的阴影。
“第一次东征,我大元的勇士折戟沉沙。”忽必烈的声音冷了下来。
大海,是天谴,是蒙古人无法征服的领域。
他摩挲着御座的扶手,看着自称“蒸汽使徒”的西客。
从祖父成吉思汗的时代开始,这些人的影子就若隐若现。
他们带来了能轰开城墙的回回炮,也在他与兄弟们争夺汗位时,像投机的商人一样,在每个人身上都押下筹码。
他依靠他们的技术才在中原站稳脚跟,但也因此,默许了这股不受控制的力量在自己的帝国里生根。
他受够了这种被牵制的感觉。
“不。”马可立刻反驳,“伟大的汗,第一次的失败,有诸多原因。元军不习水战,补给艰难,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准确的‘地图’。他们只是在大海上盲目地寻找,而现在,我们有了诗文指引,相当于有了航向!”
马可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蛊惑的力量:“而且,您现在有了一件强大的武器——李不凡。”
“那个道士?”忽必烈的眉毛微微一挑。
“是的。他的道法,能引动天雷,能预测日食。这等神鬼莫测的手段,正是征服大海所需要的!有他随行,必能平息风浪,直抵仙岛!”马可的眼中闪烁着狂热,“伯颜元帅的雷霆之师,加上李不凡的通天道法,再加上我们‘钟表匠’提供的技术支持,此次东征,必将功成!”
暖阁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忽必烈闭上了眼睛,但他的大脑,却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运转着。
他当然不完全相信这个西洋人的鬼话。
长生?不能全压在这个上面。
但东征日本,却是一步能盘活全局的绝妙好棋。
他想到了伯颜。这位战功赫赫的权相,如同一头功高震主的猛虎,卧榻之侧,岂容酣睡?让他远离大都这个权力中枢,去海外打一场前途未卜的战争,是削弱他影响力的最好办法。赢了,功劳是自己的;输了,正好借机敲打。
他又想到了李不凡。这个能引天雷、算日食的道士,能力太过诡异,留在身边,终究是个隐患。将他与伯颜捆绑在一起,扔到去东瀛的船上,让他们在风浪和战火中互相消耗,简直完美。
他还想到了江南那十万新附军。那些南宋降兵,始终是帝国腹心的一根刺。让他们去填东瀛的海峡,用他们的血,来巩固自己的统治,再划算不过。
还有高丽。那个首鼠两端的小国,正好借“征东”的名义,让他们出人、出船、出钱,彻底榨干他们的国力,让他们再无反抗的余地。
还有日本。这确实是他的心腹大患,第一次东征失败的屈辱,这个海外的威胁也确实要找机会铲除掉。此次若能成功,不但能洗刷前耻,更能极大地鼓舞大元士气,让自己的威望,达到前所未有的顶峰。
更不用说,一场对外战争,可以完美转移国内日益尖锐的矛盾,可以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东方那片岛屿上。
至于那个虚无缥缈的长生之秘……就当是这盘大棋的添头。万一,万一真有呢?
一石七鸟!
这笔买卖,做得!
“好。”
许久,忽必烈只吐出了一个字。
但这一个字,却如同一道惊雷,决定了东方大地上,数十万人的命运。
……
次日,大明殿。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庄严肃穆。
忽必烈高坐于龙椅之上,不怒自威。
“宣日本国罪状!”
随着内侍尖锐的嗓音响起,礼部尚书出列,手捧诏书,用抑扬顿挫的语调,高声宣读。
“日本国君臣,不奉诏、不称臣、顽抗天兵,复杀我朝使臣杜世忠等人,罪不容诛!其国多金银,其民多悍勇,若不征伐,必为我大元心腹之患!今又现日食天兆,上天示警,实为倭夷不臣之征,此乃天命所归,顺应天意,速伐日本,以正纲常,以彰天威!”
一篇洋洋洒洒的罪状念罢,殿内已是一片肃杀。
群臣交头接耳,心思各异。有的人热血沸腾,主张出兵,重现蒙古铁骑的辉煌;有的人则忧心忡忡,想起第一次东征的惨败,认为不应重蹈覆覆。
“肃静!”
忽必烈沉声一喝,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下方,最后,落在了中书省平章政事,伯颜的身上。
“伯颜。”
“臣在。”伯颜出列,身形如山,神色沉静。
“朕命你为征东都元帅,统领蒙古、高丽军五万,为东路军,自高丽合浦港出海,直捣黄龙!”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信任,也是放逐。这是一场豪赌,赌上了伯颜的政治前途,也赌上了大元国运。
伯颜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跪地,声如洪钟:“臣,领旨!”
“范文虎。”忽必烈又点一人。
“臣在。”一名身材微胖,面色白净的汉将出列,正是南宋降将范文虎。
“朕命你为江南军元帅,统领新附军十万,自庆元港出海,与东路军会师于壹岐岛,合围日本!”
范文虎大喜过望,立刻叩首谢恩:“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十万大军!这是何等的信任!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封侯拜将的未来。
然而,伯颜的余光瞥过范文虎,嘴角却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宣,司天监少监,李不凡。”忽必烈再次开口。
李不凡被内侍引上大殿。
无数道目光,好奇、审视、嫉妒、轻蔑,如同刀子一般落在他身上。
“李不凡。”忽必烈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你道法通玄,能算天机。朕命你为征东随军方士,与西洋异人马可一道,辅佐伯颜元帅。此行若能功成,朕不吝封赏。”
来了。
李不凡心中平静。从答应马可的那一刻起,他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他成了皇帝棋盘上的一颗子,被精准地放在了它该去的位置上。
“臣,领旨。”他躬身行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伯颜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李不凡一眼。
马可站在文官队列的末尾,脸上挂着谦和的微笑。
三个各怀鬼胎的人,在忽必烈的意志下,被强行捆绑在了一起。
“此战,关乎国运!”忽必烈缓缓站起身,龙袍鼓荡,帝王之气充斥着整座大殿,“此次大军出征,务必踏平东瀛,扬我大元国威!”
“扬我大元国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在大明殿内回荡。
圣旨已下,帝国的战争机器,开始隆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