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不凡再次踏入军器监工坊时，一股混杂着金铁气息与松脂焦糊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这里与长春宫的清幽雅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向内求索，一个向外开物。
浑天仪的基座旁，连接着一套由灵算设计的、结构繁复的能量转换装置，无数铜线与齿轮交错，看得人眼花缭乱。
“李居士，你可算回来了！”
郭守敬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虽是一把年纪，此刻却精神矍铄，双眼放光地看着眼前的造物，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灵算则像个焊死在机器上的零件，正拿着一把小锉刀，对转换器的一个接口进行着最后的打磨。他头也不抬，只是全神贯注于手中的活计，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分毫之间的精度。
“如何？”李不凡走到近前，伸手触摸了一下冰冷的铜塔。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郭守敬捋了捋胡须，压低了声音，“不，是只欠一道天雷。”
李不凡抬头望了望工坊顶棚的缝隙，外面天色灰蒙，看不出阴晴。
“大都多久没下雨了？”
“一连半月，滴雨未见。”郭守敬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忧虑，“时节已近立冬，按理说，一场大雪都比一场雷雨来得更实际些。”
李不凡的心微微一沉。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枚“乾坤一炁珠”从龙虎山带回来的神力，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而自行充能的唯一机会，就是天雷。
更要命的是，即便成功，这股力量也只能维持三天。
三天之内，必须让忽必烈亲眼看到这浑天仪的运转。否则，一切心血都将付诸东流。
时间，成了悬在头顶最锋利的一把刀。
“无妨，”李不凡的语气依旧平静，“把珠子放到避雷针上，我们等。”
他的镇定感染了郭守敬，老大人点了点头，亲自取过那个装着“乾坤一炁珠”的锦盒，与灵算合力，通过一个精巧的滑轮装置，将那枚暗沉的珠子稳稳安置在工坊外山头上的三米高铜塔塔尖的凹槽中。
一切准备就绪。
剩下的，唯有等待。
然而，天意似乎总喜欢在最关键的时候，开一个玩笑。
当天入夜，原本干燥沉闷的空气，忽然变得潮湿而压抑。
子时刚过，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将整个大都照得亮如白昼！
“轰隆——！”
一声沉闷的雷鸣，自天际滚滚而来。
“打雷了！真的打雷了！”一名年轻的工匠惊呼出声。
郭守敬猛地从席子上站起，快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激动。
太巧了！
这简直就像是那枚珠子，将九天之上的雷云都给强行拽了下来！
李不凡站在浑天仪之下，抬头仰望着那座直指苍穹的铜塔，心中同样波澜起伏。
他感觉这不是巧合。
在龙虎山时，那座被称为“雷池”的巨珠，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能量场。而这枚“乾坤一炁珠”，作为它的“电池”，必然也带有某种能够与天地间电场相互感应的特性。
它就像一块磁铁，虽然自身磁力微弱，却能吸引周遭的铁屑。
如今，它吸引来的，是真正的天威！
“所有人都退后！”李不凡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工匠们闻言，纷纷向后退去，远离了那座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铜塔。
夜空中，乌云越积越厚，黑压压地笼罩着整个大都，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一般。闪电如银蛇乱舞，在云层中穿梭，雷声一声接着一声，愈发密集，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整个军器监工坊，在忽明忽暗的电光映照下，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座铜塔的塔尖。
终于——
“咔嚓！”
一道比之前所有闪电都要粗壮数十倍的巨大雷霆，如同天神的战矛，撕裂了厚重的云层，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精准无误地朝着那座铜塔，悍然劈下！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和色彩。
所有人的眼前只剩下一片炫目的白光，耳中是雷霆炸裂的巨响，脚下的大地都在剧烈地震颤！
白光过后，是长久的黑暗。
工坊内，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才有人颤抖着点燃了火折子，昏黄的火光重新照亮了每个人的脸，无一不是煞白如纸，满眼惊骇。
“成……成功了吗？”郭守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那座铜塔。
只见铜塔依旧屹立不倒，只是塔身被烧灼得一片焦黑。而塔尖之上，那枚原本暗淡无光的“乾坤一炁珠”，此刻正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一圈圈细密的电弧在珠子表面不断跳跃，发出“滋滋”的轻响。
一股淡淡的臭氧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
灵算几乎是一夜未睡，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小心翼翼地将那枚依旧闪烁着电光的“乾坤一一炁珠”从塔尖取下。
他的动作，虔诚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神圣的祭器。
“李居士，这……这简直是神迹！”灵算捧着珠子，双手都在微微颤抖，看向李不凡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窃取天雷，化为己用。
李不凡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开始吧。”
“好！”
灵算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抱着那枚珠子，快步走到浑天仪基座旁的能量转换装置前，深吸一口气，将珠子稳稳地放入了装置核心的卡槽之中。
“嗡——”
随着珠子落位，整套由无数铜线与齿轮构成的复杂装置，仿佛被瞬间激活。
齿轮开始以一种特定的韵律缓缓转动，发条被一节节地带动，能量通过铜线传导，最终汇入了浑天仪那沉重的基座。
工坊内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屏息凝神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起初，那架青铜巨兽毫无反应。
就在众人心中开始打鼓的时候，只听“咔”的一声轻响，浑天仪最外层的赤道环，竟然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紧接着，黄道环、白道环、地平环……
一层又一层的青铜圆环，在没有任何外力驱动的情况下，开始按照各自的轨迹，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却又无比精准的速度，自行运转。
整个过程，流畅、顺滑，没有一丝一毫的顿挫。
那沉重的青铜巨兽，仿佛在这一刻被赋予了生命，活了过来！
它不再是一件冰冷的观测仪器，而是一个正在自行推演宇宙星辰的活物！
“动了……它真的动了！”郭守敬激动得老泪纵横，他伸出干枯的手，想要去触摸那些转动的圆环，却又在半空中停住，生怕惊扰了这神圣的一刻。
灵算更是看得痴了，他喃喃自语：“天球赤经、黄经、地平坐标……分毫不差，这……这简直就是天道在自行演算！”
在场的所有工匠，都看傻了眼。他们亲手打造了这台机器的每一个零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它究竟是如何动起来的。
人群中，唯有李不凡，目光穿过那些转动的铜环，落在了那枚作为能量核心的“乾坤一炁珠”上。
他的眼神，冷静得可怕。
成了。
第一步，已经完成。
他转过身，看向身旁的郭守敬，语气不容置疑。
“郭大人，立刻上报大汗。”
“就说，献给大元朝的万年历，成了。”
“请他三日之内，亲临天文台。”
郭守敬心头一凛，瞬间从巨大的震撼中清醒过来。他看着李不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一场足以震动整个大元朝堂的风暴，即将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