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器监内，热浪与金铁交鸣之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独属于工业时代的狂野交响。
数十名顶尖工匠赤着上身，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裤腰，在郭守敬的统一调度下，围绕着那架初具雏形的巨大浑天仪忙碌着。
灵算已经彻底疯魔了。
他整个人几乎挂在了浑天仪的基座上，手中拿着一块木炭，时而在一旁的木板上飞速写画，时而又对着复杂的铜环结构喃喃自语，双眼之中布满了血丝，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光。
李不凡给他的“乾坤一炁珠”，此刻正被他用一方锦布小心翼翼地包裹着，放在离他最近的工具台上，仿佛那是世间最神圣的器物。
赵火儿百无聊赖地蹲在工坊门口，用一根草茎逗弄着地上的蚂蚁，对身后的惊天造物没有半点兴趣。
在她看来，这些叮叮当当的破铜烂铁，远不如她腰间的短刀来得实在。
李不凡的目光从灵算身上移开，落在了赵火儿那看似随意的身影上。
“无垢剑胎”，这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体质，或许才是自己在面对那些未知力量时，真正的底牌。
可这张底牌，究竟该如何使用？
他不能再等了。
“火儿，别玩了。”李不凡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赵火儿耳中，“跟我走一趟。”
赵火儿把草茎一扔，拍了拍手站起身，杏眼一斜：“去哪儿？又有架打了？”
“长春宫。”
……
半个时辰后，长春宫。
与军器监的喧嚣酷热不同，这里清幽静谧，连风都带着草木的清香。
当两人踏入栖云子清修的静室时，赵火儿的眼珠子瞬间瞪圆了，指着前方那个正在院中侍弄花草的背影，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那个小屁孩呢？”
眼前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身形高挑，一袭素净的道袍穿在身上，勾勒出少女初成的青涩曲线。
她转过身，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只是那双眼睛里，却沉淀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沧桑和通透。
正是栖云子。
“小丫头，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好习惯。”栖云子放下手中的小花锄，声音清脆，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可那语气，却老气横秋。
赵火儿张着嘴，绕着栖云子走了两圈，啧啧称奇：“我的老天爷，这道观是喂猪的吗？这才多久，就吹气球一样长这么大了？”
栖云子也不生气，只是白了她一眼，便将目光投向了李不凡。
“看来，你的龙虎山之行，收获颇丰。”
李不凡躬身一礼，将龙虎山发生的事情简要叙述了一遍，从伯颜的阳谋，到三场论法，再到引动真雷，最后提到了那禁地中的“雷池”。
他讲得很平静，但栖云子却听得格外认真。
当听到李不凡提及，在路上曾受过一个疯疯癫癫的酒鬼道人点拨时，栖云子正在倒茶的手，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停顿。
她的眼神在那一刻，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能见‘雷池’，又能得‘乾坤一炁珠’，李居士，你身上的机缘，真是深厚得令人嫉妒。”栖云子将一杯茶推到李不凡面前，语气里带着几分感叹。
李不凡没有接话，而是开门见山：“前辈，我今日前来，是想请教关于‘无垢剑胎’之事。”
他将目光引向一旁还在好奇打量栖云子的赵火儿。
栖云子看了看赵火儿，点了点头：“坐吧，都坐。”
待两人坐定，她才缓缓开口：“道门修行，有‘内观’与‘外观’之分。”
“所谓内观，便是修内丹，炼神魂，向内求索。修为到了高深境界，便能洞察自身气机流转，感知五行生克，这便是我全真教的路数。此法，是后天修持之道。”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
“而‘胎’，则是先天之能。”
“它与生俱来，是天地造化钟秀，是规则的宠儿。所谓‘剑胎’、‘王胎’，不过是世人根据其展现出的某些特性，强行安上的名头罢了。”
栖云子的声音变得有些悠远。
“这就好比，你有一颗神树的种子，它天生就能长成参天大树。世人见它结了一枚剑形的果子，便称它为‘剑树’。可谁又知道，它的根须能深入九幽，它的枝叶能触及九霄？它的潜力，远不止一枚果子那么简单。”
“‘剑胎’，能敏锐地感知到‘力’的流动，甚至能看到情绪的色彩。而赵火儿的‘无垢剑胎’，更是‘胎’中之王，万中无一。”
栖云子的目光落在赵火儿身上，带着一丝赞叹和惋惜。
“无垢，意味着纯净无暇，不染尘埃。理论上，她能看到万物之理的具象化，无论是山川的脉络，还是流水的轨迹，甚至是……道法神通的本质。可惜，我只精通内丹之术，于武学一道，一窍不通，教不了她如何运用这份天赋。”
赵火儿听得云里雾里，不耐烦地摆摆手：“说来说去，不还是没用？”
“有用。”栖云子忽然笑了，笑得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武功我不会，但内丹术，我可以教她。”
“内丹术？”赵火儿一脸警惕。
“内观己身，坐忘守一。”栖云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这丫头空有宝山而不知如何开采，性子又烈如野火，内力驳杂，全凭一股蛮劲。若不学会收敛心神，调理气机，这‘无垢剑胎’的体质，非但不是助力，反而会在未来成为催命的符咒。”
一听要学打坐念经，赵火儿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干！让我坐着不动，还不如杀了我痛快！”
李不凡看着她，没有劝，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这能让你变得更强。”
赵火儿撇了撇嘴。
“比你现在，强上十倍，甚至百倍。”
赵火儿的动作停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动，但还是有些犹豫。
李不凡知道，对付这种性格的人，讲大道理没用，必须拿出最直接的诱惑。
他敲了敲桌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
“等你学有所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东瀛。”
“东瀛？”赵火儿的眼睛瞬间亮了。
“此话当真？”她死死盯着李不凡。
“我从不骗人。”
“好！”赵火儿一拍大腿，猛地站起身，对着栖云子一抱拳，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声“师父”叫得干脆利落，把栖云子都给叫愣了。
李不凡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个，是身负全真教道藏，洞悉道门秘辛的活化石。
一个，是身具传说中“无垢剑胎”，潜力无穷的璞玉。
当最精深的“内观”法门，与最顶级的“先天”体质相结合，会催生出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他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