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杯和证书在便民亭门口守了一夜。第二天齐小康去的时候，东西还在。露水打湿了证书的硬壳封面，颜色深了一块。老赵没来出摊，亭子锁着，那把锁看起来比昨天更旧了些。
社区工作人员看见他，有点尴尬，想解释什么。齐小康摆摆手，没问老赵，也没动那奖杯证书，绕着亭子检查了一圈换新的线路，然后去了街道办。
接下来几天，他像忘了便民角这回事，一头扎进“智慧社区”平台上线前最后的联调。会议一个接一个，协议一份接一份，对着技术文档和测试报告，字斟句酌。他不再提那些细碎的“不适”，只盯着流程和节点，语气平和，公事公办。
副局长很满意，在会上表扬他“成熟了，大局观强了”。
平台如期上线。启动仪式搞得很隆重，彩旗、红毯、领导讲话、媒体闪光灯。齐小康坐在台下靠前的位置，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鼓掌，微笑。镜头扫过他时，笑容恰到好处。
他负责演示“居民端APP核心功能”。操作流畅，解说清晰，引来阵阵掌声。演示到最后，他额外点开了一个隐藏极深的“传统服务预约”入口——那是他磨了技术公司很久才加上的，能跳转到几个试点街道的便民服务电话列表。
“考虑到部分居民的使用习惯过渡，我们保留了电话预约的线下入口。”他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句。
台下没什么反应。领导们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下一个炫酷功能上了。
仪式结束，人群散去。他独自走到会场角落的体验区，几台崭新的智能设备闪着冷光。一个工作人员正在教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用APP查养老金。
“点这里……对，再点这里……要刷脸认证……”工作人员耐心有限。
老人手指哆嗦，屏幕上的光圈总是对不准脸。“哎呦，这么麻烦……以前存折一看就明白……”
齐小康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没上前。他转身走出会场，阳光刺眼。
手机震了，是王组长。
“小康！赶紧回局里！紧急会议！”
他赶回去，会议室气氛凝重。副局长黑着脸，把一沓打印纸摔在桌上。
“看看！平台才上线一天！投诉爆了！都是骂这个APP的！说注册复杂！刷脸不过！推送垃圾信息！还有个老太太，因为一直收不到验证码，急得高血压犯了，进了医院！”
几个人传看着投诉记录，鸦雀无声。
“技术公司呢？他们怎么说？”有人小声问。
“说是个别现象！说用户学习成本！放屁！”副局长难得爆了粗口，“现在怎么办？谁去擦屁股？”
没人吭声。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齐小康。
齐小康看着那沓投诉记录，最上面一张正好是骂推送信息骚扰的，用词激烈。他抬起头：“我去联系技术公司，尽快出优化方案。同时，组织各社区加派人手，线下辅助居民注册使用，特别是高龄老人。那个住院的老太太，我马上去医院看看。”
副局长脸色稍缓：“尽快！拿出切实措施！不能影响大局！”
散会后，齐小康先打电话给技术公司，对方果然推诿，强调技术需要迭代。他没多纠缠，直接要了最高权限的后台账号密码。
然后他去了医院。老太太已经平稳，但情绪很差，子女围着，语气很不客气。他代表局里道了歉，留下果篮和联系方式，承诺尽快解决问题。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晚。他没回单位，直接去了那个投诉最多的老太太所在小区。
社区办公室里，几个工作人员正焦头烂额地接电话，都是抱怨APP的。桌子上堆着一摞刚打印出来的纸质通知，是关于养老金查询方式变更的——以后原则上必须通过APP。
齐小康拿起一张通知看了看，没说话。他找到一个相对冷静的工作人员：“把所有关于APP的投诉，按问题类型分个类，最晚明天早上放我桌上。”
“齐科……这也太多了……”
“尽量。”他语气不容置疑。
接着，他用手机登录了那个刚拿到的高级后台账号。跳过花里胡哨的界面，直接进入数据管理和权限设置模块。他把那些关于“垃圾信息推送”的投诉描述和用户编号对应起来，批量操作，关闭了大部分非紧急政务信息的推送权限。又找到了验证码发送的日志记录，排查问题。
社区工作人员看着他低头快速操作手机，屏幕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都不敢打扰。
深夜，他带着那份初步分类的投诉清单和后台操作记录回到办公室。泡了碗面，对着电脑开始写报告。
不是检讨，是《关于“智慧社区”平台V1.0版本上线初期突出问题及应急优化建议》。数据清晰，问题聚焦，建议具体：包括暂停部分非核心功能、简化注册流程、设立线下辅助点、优化信息推送规则……
写完时，天都快亮了。他把报告直接发给了副局长，抄送了专班所有成员。
第二天上午，副局长黑着眼圈把他叫去。
“你昨晚搞的那些后台操作？技术公司早上打电话来抗议了！说破坏了平台规则！”副局长敲着桌子，但语气没那么火了。
“规则是为了服务人，不是给人添堵。”齐小康把打印出来的报告推过去，“这是根据投诉梳理出的优先解决问题。建议尽快开会定一下。”
副局长翻看着报告，没说话。
下午的紧急会议吵得更厉害。技术公司代表情绪激动，认为齐小康越权操作，夸大问题。齐小康没争辩，直接把投诉记录、后台数据、还有医院老太太的照片（他征得了家属同意）投到了大屏幕上。
数据冰冷，照片刺眼。
争吵声渐渐小了。
最终，大部分优化建议被采纳。技术公司不情不愿地去改代码。各街道被要求设立临时线下服务点。
会后，副局长把他拉到一边：“小康啊，这次……反应很快。但是，方式要注意。下次别自己动后台。”
“好。”齐小康点头。
他走出办公楼，夕阳正好。骑车路过那个试点小区，下意识看了一眼便民角。
亭子居然开着。老赵坐在里面，手上还缠着纱布，正笨拙地用一只手给一个孩子修玩具车。旁边放着那盆绿萝，叶子支棱着，绿得晃眼。
齐小康停下车，没过去。就隔着一段距离看着。
老赵抬头，看见了他。两人目光碰了一下。
老赵没说话，低下头，继续忙活手里的活计。动作有点慢，但很稳。
齐小康笑了笑，蹬上车走了。
手机震了一下，是平台系统的自动推送。他瞥了一眼，是小区停水通知，这次倒是准确简洁。
他把手机塞回兜里。
风迎面吹来，带着晚春的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