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里的表彰大会礼堂，灯光明亮得有些晃眼。空气里混着香水、发胶和打印纸的味道。齐小康坐在靠后的位置，西装革履，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像套着一层不太合身的壳。
台上，领导正在念表彰名单。声音透过麦克风放大，在礼堂里回荡。一个个名字念过去，伴随着热烈的掌声。他被安排在中间靠后的位置上台。
“齐小康同志，在推动老旧小区改造、探索基层治理创新方面，勇于担当，实绩突出……”
掌声响起。他起身，沿着过道往前走。灯光追着他，有些烫。他能感觉到前后左右投来的目光，羡慕的，探究的，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上台，握手，接过证书和奖杯。奖杯沉甸甸的，冰凉的金属触感。闪光灯噼啪作响，刺得他眯了下眼。领导笑着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只机械地点头，微笑。
下台，回到座位。手里的奖杯硌着腿。他低头看了一眼，红丝绒底座上嵌着金属字：“年度创新贡献奖”。
旁边的人凑过来低声道贺，他笑着回应，嘴角有点僵。
会议结束，人群簇拥着领导离开。他随着人流往外走，证书和奖杯抱在怀里，像抱着两块砖。
副局长在门口等他，脸上是难得的灿烂笑容，用力拍他肩膀：“好小子！给咱们局长脸了！晚上专班安排庆功，必须到位啊！”
“谢谢副局长。”他应着。
晚饭订在新区的高档酒店包间。大圆桌，玻璃转盘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酒斟得很满，气氛热烈。专班的同事，相关部门的头头脑脑，都在。副局长是主角，红光满面，挨个敬酒，话也多了起来。
“咱们这个智慧社区项目，市里挂了号的！这次评上创新案例，只是开始！下一步，要全市推广！来，小康，这杯我敬你！功臣！”副局长端着酒杯过来。
齐小康赶紧站起来，端起酒杯：“都是领导指挥有方，大家共同努力。”
“谦虚！年轻人，要敢于冒尖！”副局长和他碰杯，一饮而尽。
辣酒烧喉。他跟着喝完，胃里一阵翻腾。
接下来，不断有人来敬酒。夸他年轻有为，夸他思路活，夸他项目搞得好。他应付着，喝酒，吃菜，脸上的笑没断过，脑子却有点木。
话题绕着项目转，说着未来的规划，宏大的蓝图。那些安装率、接入数、平台功能、获奖前景……数字和概念在推杯换盏间飞舞，光鲜亮丽。
他偶尔插一两句，想提提那些还没解决的小问题，比如信息推送的骚扰，比如老人使用门槛。话头刚起，就被更兴奋的讨论淹没了。
“哎呀，小问题！技术迭代嘛！” “就是要倒逼他们学习！这是为你好！” “眼光要放长远！抓住大势！”
他闭上嘴，笑着点头。又一杯酒下肚。
餐桌上，手机震了一下。他借着倒酒的机会看了一眼。是试点楼那个微信群，有人发了几张绿萝的照片，叶子重新变得翠绿。下面跟着一句：「救活了！齐干部说的法子真管用！」
他看着那照片，手指在屏幕上方停了一下，然后按熄了手机。
酒过三巡，气氛越发高涨。有人开始唱卡拉OK，有人划拳。副局长搂着他的肩膀，喷着酒气：“小康！好好干！下一步，更重的担子等着你！我看好你！”
他点头，笑着，感觉肩膀上的手很沉。
兜里的私人手机又震了，持续不断。他借口去洗手间，走出喧闹的包间。
走廊里安静许多。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掏出手机。是林小雨。
接通，那边声音急促，背景音杂乱：“齐小康！你在哪儿？老赵出事了！”
他心脏猛地一缩，酒醒了一半：“怎么了？”
“便民亭那边电路好像有问题，晚上跳闸了！老赵自己瞎鼓捣，好像触电了！人没事，就是吓着了，手烫了一下！现在闹着要搬走，说明天就搬回他那破车棚！”林小雨语速飞快，“我这边压不住，你赶紧过来一趟！”
“我……我在吃饭，局里庆功……”他下意识地说，回头看了一眼包间门，里面传来哄笑声和跑调的歌声。
“庆功？”林小雨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怒气，“这边都快出人命了！你庆你的功吧！”
电话啪地挂了。
齐小康握着手机，站在原地。走廊壁灯柔和的光线照着他，西装革履，怀里还抱着那本红彤彤的证书和冰凉的奖杯。
墙壁的凉意透过衬衫渗进来。包间里的喧闹像隔着一层水传来，模糊不清。
他低头，看着证书上烫金的字。又抬起手，看着手机屏幕上那条关于绿活了的消息，和那个未接来电。
几分钟后，他猛地转身，推开包间门。
里面正热闹到高潮。副局长拿着麦克风，唱得投入。见他进来，笑着招手：“小康！跑哪儿去了！来，一起唱！”
齐小康走过去，没接麦克风。他俯身，凑到副局长耳边，压低声音：“副局长，不好意思，家里有点急事，得先走一步。”
副局长歌声停住，皱起眉，脸色不豫：“什么事这么急？大家正高兴呢！”
“实在抱歉，非常紧急。”齐小康语气坚持，但保持着恭敬。
副局长盯着他看了两秒，摆摆手：“行吧行吧，去吧！扫兴！”
“谢谢副局长。”齐小康欠身，又对桌上其他人歉意地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出包间。
他没去拿挂在衣帽间的外套，直接抱着证书和奖杯，冲下楼，冲出酒店大门。
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他深吸一口，胸口那点憋闷稍缓。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报出试点小区的地址。
车子驶离霓虹闪烁的酒店，汇入夜晚的车流。他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
手里的奖杯冰凉，证书的边缘有些割手。
他拿出手机，给林小雨发信息：「马上到。」
然后，他点开那个试点楼的微信群，找到那盆绿萝的照片，看了几秒，回复了一句：
「活了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