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民服务角的方案批下来,像一块热炭落在齐小康手里。烫,却又不能扔。市级观察点的名头顶着,副局长一天一个电话问进度,压力从头顶灌到脚底。
他拉着林小雨,几乎住在了试点小区。协调施工队,那帮人只认电梯和停车位这种大活儿,对角落里抠唆出来的那几十平米便民点爱搭不理,工料能拖就拖。街道办派来的联络员是个新手,遇事只会说“我汇报一下”,屁用不顶。
最大的钉子,是原来在小区车棚里修自行车的老赵。便民点的设计给他留了个位置,但他死活不干。
“凭啥让我搬?我这车棚挺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那新地方?谁知道能干几天?到时候你们一拍屁股走了,我喝西北风去?”老赵嗓门大,唾沫星子差点喷齐小康脸上。
林小雨想劝,被老赵直接怼回来:“小姑娘别掺和!你们当官的,就会画大饼!”
齐小康没硬劝。他连着几天,下班就蹲在老赵车棚边上,看他修车,递个扳手,搭把手。老赵起初不理他,后来偶尔哼一声。
“赵师傅,手艺真好。”齐小康看着老赵麻利地补好内胎,没话找话。
“混口饭吃。”老赵闷头打气。
“新地方给您预留了上下水,接电也方便,还能做个招牌。”齐小康像是自言自语,“街道说了,头一年租金减免,后续象征性收点管理费。比您在这黑灯瞎火的车棚里强点。”
老赵打气的动作停了一下,没吭声。
“再说,”齐小康继续道,“小区改造好了,环境上去,骑车的更多。您这手艺,不愁没活。固定个敞亮地方,生意只能更好。”
老赵把打好的车胎扔进盆里试漏,水花溅起来。半晌,嘟囔一句:“……得签合同。白纸黑字。”
“行。”齐小康立刻应下。
搞定老赵,别的摊主观望的多了,工作稍微顺了点。但材料审批又卡住。便民亭的设计为了省钱,用了非标材料,采购那边死活不批,说违反规定。
齐小康跑采购中心磨了半天嘴皮子,对方油盐不进。他憋着一肚子火出来,在门口碰上财政局一个熟人,随口抱怨两句。
“非标?你傻啊!”那熟人把他拉到一边,“走‘小微民生项目创新试点’的通道啊!那个有特殊政策,额度不大,但审批快,对材料限制也松点!你都没研究政策?”
齐康一愣。他还真没留意过这条小岔路。
回去立刻翻文件,查流程,重新打报告,走新通道。果然,一周后批了。
施工磕磕绊绊推进。齐小康瘦了一圈,嗓子就没好过。林小雨也跟着跑前跑后,协调居民,安抚情绪,累得够呛。
总算,便民服务角的主体亭子立起来了。虽然小,但看着挺像样。老赵第一个把家伙什搬了进去,还自费买了盆绿萝摆在门口。
开业那天,搞了个小仪式。副局长来了,讲了话,拍了照。媒体来了两家,镜头对着崭新的亭子和领导的笑脸。居民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多,真去修鞋配钥匙的还没几个。
齐小康站在人群外面,看着。老赵有些拘谨地应付着问话,林小雨正跟一个记者介绍情况。
副局长转了一圈,走到他身边,低声说:“样子是有了。后续运营、管理,得可持续。不能热闹一阵就黄了,那就成笑话了。”
“明白。”齐小康点头。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仪式结束,人群散去。齐小康没走,帮着老赵归置东西。
“齐干部,”老赵忽然开口,声音低了些,“谢了。”
齐小康动作一顿:“谢什么,该做的。”
“以前……错怪你们了。”老赵低头摆弄着工具,“以为你们就是走个过场。”
齐小康没说话,用力把一个工具箱推到位。
便民服务角慢慢有了点人气。除了老赵,又陆续搬进来一个裁缝和一个配钥匙的。齐小康联系街道,弄了块小黑板,让他们写上服务项目和价格,明码标价。
他时不时过来转转,看看,偶尔也拿个鞋底让老赵钉一下。不再像以前那样事事冲到前头,更多的是看着,听着。
那天下午,他正看着老赵给一个孩子修自行车链条,手机响了。是试点楼那个微信群,有人@他。
点开一看,是几张照片。电梯里的那盆绿萝,叶子黄了不少,蔫头耷脑。下面有人问:「齐干部,这绿萝是不是快不行了?咋办啊?」
他放大图片看了看,回复:「水浇多了,根可能有点烂。拿出来晒晒根,换点干土。」
群里立刻热闹起来,七嘴八舌讨论怎么救绿萝。
他看着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消息,笑了笑,收起手机。
一抬头,看见林小雨骑着电动车过来,停在不远处。她没过来,只是朝他扬了扬下巴,指了指便民角旁边一小块空地。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摆上了一个旧木箱,里面放着几本破旧的杂志和一副象棋。几个老人正围在那下棋,吵吵嚷嚷。
齐小康走过去。
“你弄的?”他问。
“居民自己搞的。”林小雨跨在车上,没下来,“看这儿有人气,就搬了点家伙什过来。说是便民角,总不能只便‘买’的,不便‘闲’的吧?”
齐小康看着那几个为了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的老人,看着旁边老赵叮叮当当的修车摊,看着裁缝铺里传出的缝纫机声音。
夕阳照过来,给这一切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也许,政策文件上永远也不会写明这一步棋、这一声叮当、这一下缝纫机响。
但它们就在那里。悄悄地,把根须扎进了水泥地的缝隙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混着机油、布料和尘土的味道。
不好闻,却有点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