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那日在她灵前承诺再不宠幸后宫也未曾做到,即便那一次是因谦贵人刘氏用药又如何,即便之后震怒又如何,结果难道不是他又一次失约了吗?
他何曾做到那些许诺呢。
这辈子终归是他欠了她,爱她却不能保护好她,她那样聪慧的人怎么可能看不透一切呢?
不过是明白他心中所想,知道作为皇帝的他爱她却更重江山,也因着种种往事累了倦了。
他爱她,他也爱她。
唯愿来世生在寻常人家,与她如画本上她所羡慕期望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指腹点在洒金宣纸之上,轻蹭着画中女人嫣红如花瓣饱满鲜嫩的唇,仿佛能感受到曾经那两片柔软温热。
狭长的凤眸中满是苦涩与嘲讽,他何尝不知那只是个美好的愿望罢了,这所有的一切归根到底不过是他的自私罢了。
一时间脊背更是佝偻了些许,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眼神炙热的看着画像,偏执虔诚,还有着无法掩饰的霸道执拗。
“她不愿原谅也没关系,左右我是要缠着她的,缠到她愿意放下心结,我欠她和弘晖他们的便把之后的日子赔给他们的。”这一句说的很是洒脱,甚至连自称都变了。
“静娴,来皇阿玛这里,”收回摩挲着画像的手背到身后的在苏培盛的搀扶下坐到紫檀圈椅上招呼乌拉那拉氏,苏培盛走到一旁的塌边拿了个软枕放在他腰后让他靠着。
胤禛取下腰间挂着的佛珠握在手里慢慢转着。
他现在的身体这样站了这么长时间是支撑不住了。
“朕记得十年前你第一次入宫才只是一个到朕腰这里的小丫头,”说着大致比划了一个高度,“这一眨眼的功夫都长成这般才貌双全,你长大了,朕也老了。”
“皇……”
“朕自己的身子朕自己了解,”乌拉那拉氏想要说皇阿玛正值壮年怎会老却直接被打断,“朕的身子这几个月越发不行了,朕也知道朕没有多少日子了,所以啊,你也不必说什么话来安慰朕了。”
“朕并不怕那一日的到来,相反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朕反而更加期待着那一天了,朕已经做了作为皇帝能为大清江山做的事,也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任者了,朕能够放心的离开去找你皇额娘赔罪了,咳咳咳……”
情绪起伏剧烈,突然涌入喉间的空气压迫着喉头,使得他嗓间抑制不住的发痒便咳了起来,藏在袖捡得帕子也被他紧握着压在了唇上,原本灰暗的脸随着这急促的咳带上了几分血色,眼睛也因剧烈的咳嗽湿了眼眶将之前被蒙着些阴霾的眸冲洗过后亮得惊人。
苏培盛和乌拉那拉氏几乎在他咳的那一瞬间就同时有了反应,一个站到他身后轻轻拍着帮他顺气,一个跑到一旁的桌案处捞起桌上放置的茶壶茶杯就往回走,边走边拎着茶壶往杯中倒水,步伐很快但手很稳手中的茶杯也丝毫都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速度很快的就跑了回来,将手里的茶杯递了过去。
她的动作迅速也就看到了他捂在嘴边没来得及收回的帕子上痕迹。
指尖露出的明黄色帕子上隐隐约约的暗红很是明显,更何况是伸出来接茶杯的苍白手心点点鲜红了。
乌拉那拉氏的身子僵了僵,她在这一刻才真实的意识到眼前这个万人之上的男人真的老了,身子也如他所说的那般支撑不了多久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突然对自己之前的一些作为和态度有了些怀疑,这或许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这样面对面单独交谈了,她真的要在这最后的时候还以以往的冷漠怨怼的态度去对这个垂垂老矣、满怀愧疚与希冀的男人吗?
这几年来她不是不知道一些事情,也从后宫的那三位高位娘娘口中知道了些许,但她更知道的是她在宫中那些年常常看到深夜里姑姑垂首坐在烛光下默默垂泪,抚摸着那些孕期绣给小公主的衣物和弘晖阿哥用过的物品。
姑姑就一个人在这没有任何弘晖阿哥痕迹的宫里看着这些物品回忆思念着他,也怀恋着曾经的幸福,就这样一夜一夜的难以入眠,孤零零的一个人承受着这难熬蚀骨的悲痛与哀伤。
不,也许不是她独自一个人,也许真的如同苏公公所说的那般,在每个姑姑清醒的从天黑坐到天亮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坤宁宫宫外避开所有人的目光默默无声的陪着她,一站便是一宿。
乌拉那拉氏想着,姑姑是那么爱着这个男人,哪怕是伤得遍体鳞伤一无所有依旧深爱着他。
死前最后一面都不愿见已是对他的惩罚了,她已经任性不敬许久了,逾据的替姑姑和两个皇子皇女对他不予理睬不给予好脸色,也该认清了。
心里面各种念头斗争着,两个小人一个说着不能原谅他,想想姑姑当年的痛心疾首肝肠寸断,另一个则反驳说姑姑深爱着他,即便不肯原谅他也不舍得看到他这般痛苦与求而不得。
随着这两个声音的争执,乌拉那拉氏的脸色也飞速的变化着,眼中满是挣扎,一会儿决绝,一会儿淡然。
紧闭上双眸深深地吸气,握着茶壶的手也渐渐收紧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下一秒眼睑掀起,复杂的神情也消失了,眼底一片清明。
手里精致的青花瓷茶壶交给苏培盛,小退了两步拎起裙摆跪在地上,上身直直的挺着,膝行两步来到胤禛腿边,像小时候那样将头轻轻抵在他弯曲的小腿上。
“皇阿玛,这几年是静娴不懂事,不曾体谅过您,因姑姑的事一直怨着您对您不敬。”
胤禛刚刚已经看到她脸色微变和纠结的眼神,也看到她最后像是释怀的靠在他腿边心里涌上了一丝的期待,但听到她的称呼之后一颗心才尘埃落定。
皇阿玛,姑姑……
两个看上去没有丝毫关系的称呼。
虽然说这两个称呼并无不妥,但同样也让他明白她不会像儿时一样对他那般濡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