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三个部门的章，齐小康磨了整整两天。嘴皮子快说破，腿快跑断。规划科嫌动线设计不合理，他拉着科长在图纸前比划了半小时；市容那边咬死垃圾清运频次不够，他硬是挤出一笔预算承诺增加夜间一次清运；街道最后卡在治安联防队员的补贴上，他求爷爷告奶奶，从项目备用金里挪了点钱才算填上。
周五下午四点五十八分，他拿着最后一份盖好红章的执行方案，推开副局长办公室的门。副局长正收拾公文包准备下班。
“副局长，方案，所有部门都通过了。”齐小康把那一沓沉甸甸的纸放在桌上，手指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副局长动作顿了一下，拿起最上面一份翻了翻，鲜红的公章刺眼。他抬头看了齐小康一眼，那眼神有点复杂，像是意外，又像是别的什么。“效率挺高。”
“下周一能上会吗？”齐小康问，喉咙干得发疼。
“我看看安排。”副局长合上公文包，“你先回去休息吧，脸色不好看。”
齐小康没动。“副局长，夜市那边……”
“投诉的事我知道了。”副局长打断他，语气平淡，“昨晚区里值班室没再接到电话。这事就算过去了。”
齐小康松了口气，这才感觉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酸疼。“那……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走出办公室，带上门。走廊空无一人，顶灯苍白地亮着。他慢慢走回自己工位，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关灯，锁门。
下楼，推自行车的手都在抖。傍晚的风吹过来，带着点凉意，他深吸了一口，却没什么轻松的感觉。胸口那块大石头挪开一点，但压着的印子还在，沉甸甸的。
他没直接回家，鬼使神差地又蹬车去了那条断头路。夜市刚支起来，灯光比往常暗了些，喧闹声也低了几分。老胡正给一个顾客杀鱼，抬头看见他，愣了一下，挥挥手里的刀算是打招呼。
齐小康没过去，就远远站在老地方看着。一切如常，甚至比之前更有序。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准备离开。
“小齐干部！”张阿姨小跑着过来，塞给他一塑料袋东西，里面是几个苹果和梨，“拿着吃！看你累的！”
齐小康推拒不过，只好接过。“谢谢阿姨。仓库那边……快有消息了。”
“知道知道，小雨姑娘跟我们说了！”张阿姨脸上笑出褶子，“说你能干！我们等着！”
齐小康点点头，推车走了。塑料袋挂在车把上，晃悠着。
周一上午，局党组会。齐小康作为方案具体负责人列席。会议气氛严肃，副局长先介绍了方案内容和协调过程，几个领导翻看着厚厚的材料，偶尔提问。
大部分问题都在预料之中，齐小康答得谨慎周全。问到资金预算时，赵负责人咳嗽了一声，开口：“方案是不错，但预算打得这么紧，后期超支了怎么办？尤其是安全投入这块，可不能省钱。”
齐小康心里一紧，准备解释。副局长却先接了话：“预算确实紧，但小康前期协调得比较充分，各项费用都核过了。后续执行中我们严格监管，应该问题不大。”
赵负责人看了副局长一眼，没再说什么。
最终，方案原则通过。会议要求督导组牵头，尽快组织实施，确保平稳过渡。
散会后，齐小康走在最后，感觉会议室空调吹得他有点冷。副局长走过他身边，停了一下，低声说：“抓紧落实。别再出岔子。”
“是。”
方案批了，真正的硬仗才开始。对接国资办签使用协议，联系施工队进场改造，组织商户登记抽签，协调水电管网重新铺设……千头万绪，事情细碎得磨人。
齐小康几乎住在了仓库改造工地和办公室。电话比以前更多，每一个都是急事，都要立刻解决。施工队说原定型号的电缆缺货，要换更贵的；抽签时两家商户为了摊位位置吵了起来；环卫局要求增加垃圾分类桶的数量，又是一笔支出……
他像个陀螺，被无数条鞭子抽着转。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眼圈黑得吓人。林小雨偶尔来送点吃的，看着他那样，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口气。
这天下午，正在工地和电工确认线路布置，手机又响。是局里纪检组的号码。他心头一跳，走到旁边安静处接起。
“齐小康同志吗？请你现在回局里一趟，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
语气平静，公事公办。齐小康却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上来。他交代了电工几句，骑着车往回赶，一路上心乱如麻。
纪检组办公室，两个面生的同志等着他。问话绕来绕去，最终落在一件事上：之前改造朝阳社区绿化带时，用的苗木供应商，是不是和他有什么私下关系？有没有价格虚高或者以次充好？
齐小康脑子嗡了一声，立刻否认。那供应商是施工队找的，他压根不认识，验收时也是按照规范来的。他解释了半天，提供了当时的所有采购验收单据。
问话的同志记录着，态度依旧客气，但那种审视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最后，对方合上本子：“好，情况我们了解了。你先回去工作，有事再找你。”
走出纪检组办公室，他后背全是冷汗。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发冷。这事太小，小到可笑。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他猛地想起赵负责人那张脸，想起论证会上他看似随口的挑刺。是巧合吗？
手机在手里震动，是工地队长打来的，催他回去决定墙面刷白的涂料型号。他吸了口气，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
“等着，我马上过来。”他对着电话说，声音有点哑，但很稳。
他蹬上车，汇入车流。路还长，坑坑洼洼，但他得继续往前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