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岛纱奈带来的关于“被拍摄的灵体”的视觉冲击尚未散去,那个紧贴窗户的惨白面孔和黑洞中带着红点的眼睛,依然在不少人脑海中挥之不去。车厢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仿佛那无形的凝视也穿透了巴士的钢板,落在了每个人身上。
“纱奈的故事太具体了……我晚上都不敢自拍了。”清水结衣小声抱怨道,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
“老式相机……看来以后得小心点了。”一之濑美月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
在一片低沉的呢喃中,一个相对温和的声音响起了,带着一丝犹豫和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个……如果接下来轮到我的话……我,我也有一个故事。”
说话的是白石柚希。她是个气质温柔、略显内向的女生,擅长料理和手工,平时说话细声细气,很容易害羞。大家很难将她与恐怖的怪谈联系起来。
“柚希?你也有故事?”长谷川阳菜有些惊讶。
“嗯,”柚希轻轻点头,双手不安地交织在一起,“可能……没有纱奈的故事那么有冲击力,但是……我觉得也很可怕。是……是关于‘食物’的。”
“食物?”小野寺莉子来了兴趣,“吃了会变胖的诅咒吗?”她试图开个玩笑缓解气氛,但效果甚微。
“不是……”柚希摇了摇头,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是关于……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的故事。是我奶奶老家那边……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传说。”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源自古老过去的寒意。
“故事的名字叫做……『喰べられた怨み』(くべられたうらみ - kuberareta urami)——‘被吞食的怨恨’。”
这个名字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怨恨……被吃下去?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和恐惧感悄然蔓延开来。
“吃下去……是什么意思?”星野遥香困惑地问。
柚希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需要鼓起勇气才能讲述这个故事。她的目光低垂,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开始了叙述。她的语调平缓,却因为内容本身而显得格外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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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白石柚希讲述的怪谈内容)
这个故事发生在我奶奶还很小的时候,是在她出生的那个小村子里。那村子很偏僻,坐落在深山之中,几乎与世隔绝,保留着很多古老甚至迷信的风俗。
村子里有一户特别贫困的人家,只有母子两人相依为命。母亲体弱多病,儿子则游手好闲,不愿劳作,家里经常揭不开锅,全靠邻里偶尔的接济和儿子偷偷摸摸弄来的一点东西勉强过活。村里人都不太喜欢这家人,尤其是那个儿子,觉得他心术不正。
有一年冬天,天气格外严寒,大雪封山了好几天。那户人家的母亲病得更重了,奄奄一息。儿子看着家里空空如也的米缸和奄奄一息的母亲,又冷又饿,心里又急又怕,最终被逼出了一个极其可怕而疯狂的念头。
他知道村尾住着一个独居的古怪老太婆。村里一直有关于她的流言,说她懂得一些古老的、邪门的方法,能用非常规的手段“解决”问题,但代价巨大。走投无路的儿子,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偷偷敲开了那个老太婆的门。
他不知道在里面和老太婆达成了什么交易,也不知道付出了什么代价。总之,第二天,他拿到了一小包用油纸包裹着的、深褐色的、像是肉干又像是草药根一样的东西。
老太婆当时用嘶哑的声音告诫他:“拿回去,分成三份。给你娘吃一份,能吊住她的命。你自己吃一份,能抵十天饥饿。剩下的一份……埋在你家屋后那棵老槐树下,绝对不能再动!切记!否则……”
饥饿和焦虑让儿子根本没有仔细听后面的告诫,他连声道谢后,就抓着那包东西跑回了家。
他按照老太婆说的,将那一小包东西分成了三份。他先喂了一份给气息微弱的母亲。神奇的是,母亲吃下后没多久,脸色竟然真的恢复了一些红润,呼吸也平稳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但似乎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儿子大喜,看着手里剩下的两份,自己的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他闻了闻那份东西,有一股奇异的、难以形容的肉香,混合着一种陈腐的药草味。他实在忍不住饥饿的煎熬,便将属于自己的那份也吃了下去。
味道并不好,甚至有点恶心,像是嚼一块浸透了苦汁的硬皮革。但吃下去之后,一股异常的饱腹感和暖流立刻涌遍全身,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饥饿感,甚至让他感到精力充沛,有种诡异的亢奋。
他看着最后那一份被油纸包着的东西,想起了老太婆的告诫——“埋掉,不能再动”。
但是……母亲还需要继续调养,自己明天可能还会饿……这东西效果这么好,埋了多可惜啊?万一老太婆是骗人的呢?那种饱腹感和精力充沛的感觉太诱人了,让他产生了强烈的依赖和贪念。
“就再吃一点点……应该没关系吧?”他这样想着,鬼使神差地,又将最后一份也掰了一小块塞进了嘴里。
剩下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立刻埋掉,而是偷偷藏了起来,想着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从那天晚上开始,怪事就发生了。
先是他的母亲。虽然病情稳定了,但她的眼神开始变得呆滞诡异,常常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哝声,仔细听,仿佛是在重复念叨着某个陌生的、充满怨恨的名字。有时深夜,儿子会被母亲房间里传来的、像是用指甲抠挠木板的声音惊醒。
接着是他自己。他开始做极其可怕的噩梦。梦里,他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漆黑狭窄、弥漫着浓烈土腥味和腐烂气味的地方,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只能感觉到无尽的冰冷和压迫感,还有一个充满了滔天怨念的声音在他耳边反复嘶吼:
“饿……好饿啊……” “为什么……要吃我……” “把我的……还给我……”
他常常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那种被活埋般的窒息感和深入骨髓的饥饿感却仿佛残留不去。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味觉开始变得怪异。正常的食物吃起来味同嚼蜡,甚至感到恶心。相反,他却对那种深褐色的“肉干”产生了强烈的、无法抑制的渴望。他忍不住把藏起来的那点存货又拿出来吃掉了。
吃下去的那一刻,噩梦中的怨念嘶吼似乎暂时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短暂的满足感。但很快,更强烈的渴望和更恐怖的幻觉得以袭来。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吃下去的,绝不是什么普通的“药”或“食物”。
他发疯似的跑去找那个老太婆,却发现老太婆的屋子已经人去屋空,仿佛从未有人住过。村里人也说,很久没看到那个古怪的老太婆了。
绝望的儿子回到家里,看到母亲正用一种极其怨毒和饥饿的眼神盯着他,嘴里流着涎水,喃喃道:“饿……儿子……给我……吃的……那个……好吃的……”
儿子吓得魂飞魄散。他连滚带爬地跑到屋后那棵老槐树下,用手疯狂地挖掘着冰冷的冻土。他想把最后那一点点吃剩下的埋回去,他想祈求原谅。
然而,就在他挖开浅浅一层土的时候,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硬硬的,像是……骨头?
他颤抖着拨开泥土,看到的景象让他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在那棵老槐树的树根之下,浅浅埋着的,根本不是什么草药或肉干!那是一件破旧的、被泥土染脏的、属于村里不久前失踪的一个老鳏夫的衣服碎片!而就在衣服旁边,半掩在土里的,是几根细小的人指骨!
那个老太婆给他的所谓“药”,其原料和代价,不言而喻!
而他,和他病重的母亲,竟然……竟然……
“哇——!”儿子当场呕吐起来,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但吃下去的东西早已消化吸收,成为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根本无法剥离。
那天之后,这户人家就彻底疯了。母亲没过几天就在一阵疯狂的呓语中断了气,死状极其狰狞,像是被活活饿死又像是被吓死的。儿子则变得浑浑噩噩,整天在村子里游荡,见到人就扑上去抓着别人的胳膊或手,流着口水喃喃地说:“给我……一点……就一点……好吃的……”,眼神里充满了非人的饥饿和绝望。最终,在一个雪夜,他也失踪了,有人说他跑进了深山,再也没有出来。
奶奶说,后来村子请人来做法事,僧人指出,那是一种极其恶毒的邪术。将特定横死、充满怨念之人的“存在”以某种难以言喻的方式“提炼”出来,赋予其短暂“续命”或“饱腹”的虚假力量。但吃下的人,等于将死者的怨念也一并吞入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那份怨恨永远不会消失,只会不断地索求更多,同时扭曲食用者的心智和肉体,最终将食用者也变成怨念的一部分。所谓“埋掉一份”,或许是一种安抚或者封印,而擅自吃掉,则彻底打破了平衡,引来了被吞噬者最直接的报复。
所以,这个故事就成了奶奶老家那边一个最深重的禁忌。老人们常常告诫晚辈:来历不明的食物绝对不能乱吃,尤其是那些效果异常神奇的东西。因为你看不到它背后所承载的“代价”和“怨恨”。有些饥饿,一旦用错误的方式填补,就会引来永远无法摆脱的、更深沉的“饥饿”和“怨恨”。
当你吃下某种东西时,你吃下去的,可能不仅仅是食物本身……
巴士内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极致恶心和深层恐惧的死寂。
相比于之前的视觉恐怖或心理压力,柚希的故事触及了一种更原始、更生理性的厌恶——食人的禁忌,以及随之而来的、灵魂层面的污染。
“呕……”长谷川阳菜忍不住干呕了一下,脸色发青,“怎、怎么会是……那种东西……”
“太……太恶心了……”清水结衣捂住了嘴,眼神中充满了惊骇。
“所以……那个儿子和他母亲……等于是……”星野遥香的声音颤抖着,无法说出那个可怕的词。
“嗯,”一之濑美月脸色苍白地点点头,她的理性分析在此刻也显得有些无力,“他们……间接……而且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但这反而更可怕,那种被欺骗和事后发现的绝望。”
“那个老太婆到底是什么东西?!”雾岛纱奈皱着眉,脸上也带着嫌恶的表情。
“也许是某种……利用怨恨和禁忌来交易的‘东西’吧。”小野寺莉子沉吟道,她的眼神锐利,“这种故事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源于人类最基础的欲望——饥饿和求生欲。在极端情况下,人可能会被迫做出无法想象的事情,而邪恶的东西就利用这一点。”
花村葵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柚希自己也讲得脸色发白,似乎被故事里的内容恶心到了。她小声补充道:“奶奶说,后来村子附近,偶尔在深夜还是能听到有人喃喃喊‘饿’的声音……甚至有人说,看到过一个骨瘦如柴、眼神空洞的影子在山路边游荡,向路过的人乞讨‘吃的’……”
这个补充让恐怖的余韵再次升级。
巴士仿佛成了一个被诅咒的空间,接连不断的怪谈像一层层厚厚的污秽,涂抹在车窗上,将外界的光明彻底隔绝。每个人都被一种沉重的不安所笼罩,甚至觉得胃里都有些不适。
“以后……别人给的陌生零食……我都不敢吃了……”白石柚希自己都心有余悸地小声说了一句,这无疑是此刻所有人的心声。
“下一个……”铃原千夏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该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