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书房罚跪
明家主楼东厢书房,厚重的织锦窗帘隔绝了清晨微曦,只余下水晶吊灯冷白的光线,将室内照得纤毫毕现,却也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寒意。
空气里弥漫着上好雪茄的余韵、新煮咖啡的苦涩醇香,以及一种独属于明海的、冷冽而掌控一切的气场。
明海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后,一身熨帖的深灰色条纹西装,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他正垂首翻阅着一份厚重的英文文件,修长的手指偶尔在纸页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上投下一道锐利的阴影。
明轩穿着一身干净的靛蓝色粗布短褂长裤——这是“近侍”的标准装束,比后院杂役的破烂好上许多,却依旧带着鲜明的身份烙印。
他服侍父亲吃过晚饭,看着他睡下,才交给林伯派来的婆子守护在侧,他就按着哥哥的规定来到哥哥身边服侍。
他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哥哥在书桌里面忙碌,他的心既激动又恐惧,激动的是他能日日看见哥哥,陪在他身边努力赎罪很难得。
恐惧的是哥哥现在不喜欢他了,甚至很讨厌他,他害怕自己笨手笨脚的惹他生气,招他更加嫌弃怎么办?如果他做不好,惹他发怒,他会不会下令打死他呢?
“站在外面干嘛呢!还不滚进来,还等我出去迎你不成。”
明海的声音突然在书房里像打雷一般响起,吓得明轩激灵灵打个冷战,慌忙低着头快步走进去,在他书桌前面离地毯边沿一尺处跪下,伏伏在地,胆战心惊的叩头道:
“小人拜见家主,小人姗姗来迟,请家主恕罪。”
明海冷冷扫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就让他跪着。
明轩听不到他让起身的吩咐,自然跪着不敢动,只是两个膝盖压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时间久了就疼痛难忍,浑身直冒冷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海才开口说话,但仍然没有吩咐让他起身背对着他,声音冰冷如寒潭。
“老爷子的病还需要一段过程慢慢疗养,这段日子你白天先别去学堂,好好陪在他身边伺候,如果你伺候的好,让他恢复健康,我不但准许你去学堂,还准许你继续做我的近侍,获得一等下人的资格。每月会有月例钱。但是…”他突然转过身,居高临下俯视偌楠,双眼微眯。
“如果老爷子有个三长两短,你就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是,小人明白,小人会尽心尽力伺候好老爷和家主,小人不敢偷懒,请家主放心。”
明轩说到后来就泣不成声,他说的简单,但是他害怕自己干不好,哥哥会再次无情的把他丢进那个无底深渊,他就再没有求生的机会了。
“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老爷子还没死呢?你的骨气呢?”
明海听到他委屈的呜咽声就气的抓起书桌上的镇纸,可是镇纸的重量拿到手中后感觉太沉,他犹豫仅一秒,随手丢开镇纸换了桌上放的一本书狠狠砸向明轩。
明轩吓得一哆嗦,急忙收住哭声,战战兢兢的连连叩头。不敢哭,也不敢求饶。
“起来,滚过来站好。”
明海呵斥,眼神冰冷如刀。
明轩闻听哪敢迟疑,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按着明海指定的位置站好,学着平时小林子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让自己像个木桩子一般垂手侍立,一动不动。
可是他的身体毕竟是娇养出来的,站的时间略长,他便有些吃不消了,双腿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感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悄悄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专注工作的明海。哥哥的侧脸线条冷硬,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
明轩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这就是他以后要朝夕相对、如履薄冰伺候的人了。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明轩感觉双腿像灌了铅,膝盖处的旧伤隐隐作痛。他强迫自己保持姿势,脑中一片混乱。父亲忧心忡忡的面容,还有哥哥那深不可测的心思……这一切都压得他喘不过气。
“咖啡。”
明海头也不抬,声音平淡无波。
明轩一个激灵,连忙应声:
“是,家主。”
他转身走向角落那个精致的黄铜咖啡机。小林子昨晚临时抱佛脚教了他几次,但实际操作起来依旧手忙脚乱。磨豆、量水、控制水温……每一个步骤都让他神经紧绷。他小心翼翼地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蓝山咖啡,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一步步挪到书桌旁,轻轻放在明海右手边空出的位置。
明海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文件上,并未看他,只是很自然地伸手去端杯子。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杯柄时,明轩因为紧张,手微微一抖——
“哐当!”
滚烫的咖啡瞬间倾翻!深褐色的液体泼洒出来,溅湿了摊开的文件,也溅了几滴在明海昂贵的西装袖口和手背上!
“啊!”
明轩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完了!闯大祸了!
明海猛地收回手,看着迅速晕染开的污渍和一片狼藉的文件,眉头骤然锁紧,周身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他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寒潭,冷冷地盯在惊慌失措的明轩脸上。
“废物!”
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下:
“连杯咖啡都端不稳?明家养你十几年,就养出这么个毛手毛脚的东西?!”
刻薄的羞辱如同冰水浇头,巨大的委屈和恐惧让明轩浑身发抖。他想辩解,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是太紧张了,但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扑通一声跪下,不顾地上还流淌着滚烫的咖啡渍,手忙脚乱地去抓那些被弄脏的文件,声音带着哭腔:
“对不起!家主!对不起!我马上擦干净!我……”
他想用袖子去擦,却把污渍抹得更开。
明海猛地站起身,一把拂开他慌乱的手,力道之大,让明轩直接跌坐在地。明海看着被毁掉的文件和污秽的桌面,眼中怒火翻腾,那怒火里似乎还掺杂着一丝更深沉的东西——一种对无能、对失控的极度厌恶。
他盯着明轩,声音因压抑着愤怒而微微发颤:
“滚!笨手笨脚,给我跪到一边去!没我的吩咐,不准动!”
明轩被那骇人的气势震慑,连滚带爬地挪到墙角,面壁跪下,身体因恐惧和屈辱而剧烈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落下。
哥哥那句“男儿流血不流泪”如同魔咒箍在头上。
明海不再看他,烦躁地扯了扯被弄脏的袖口,对着门外沉声道:
“阿飞!”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来人约莫二十七八岁,身材精悍,穿着利落的黑色短打,眼神锐利沉稳,行动间带着一种受过严格训练的特质。他正是明海从外面带回来的心腹,负责明海的贴身护卫和一些日常特殊事务。
“少主。”
阿飞躬身,声音低沉。
“收拾干净。文件备份在保险柜第二层,重新打印一份给我。”
明海冷冷吩咐,语气不容置疑:
“另外,去我衣帽间,拿一套替换衣服过来。”
“是。”
阿飞应声,动作麻利地开始清理桌面污渍,对跪在墙角的明轩视若无睹,仿佛那只是一件碍眼的家具。他的效率极高,很快将狼藉清理干净,文件残骸收走,并从内室取来一套同样质地的西装外套和衬衫。
明海就在书房里,当着明轩的面,动作利落地脱下弄脏的外套和衬衫,露出精壮的上半身。明轩虽然面壁跪着,但眼角余光依旧能看到那流畅而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以及……那纵横交错的、颜色深浅不一的疤痕!有些是陈年鞭痕,有些像是刀伤,还有一些形状怪异的烙印痕迹!那些疤痕如同狰狞的图腾,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曾经经历过的惨烈与挣扎!
明轩的心猛地一缩!巨大的震惊压过了恐惧!哥哥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难道……难道当年被丢去乱葬岗后,并没有死,而是落入了更可怕的境地?!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炸得明轩脑中一片空白。他忽然意识到,哥哥对自己的恨意和报复,或许他只看到了冰山一角。哥哥承受的痛苦,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重和残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震惊、茫然,甚至……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愧疚?
明海似乎并未在意明轩的窥视,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他迅速换上干净的衬衫和外套,动作流畅而带着一种冰冷的优雅,重新坐回书桌后,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阿飞,”
明海一边系着袖扣,一边淡淡开口:
“我干娘回电了吗?”
“回少主,夫人回电说:
明家的产业本来就是你母亲苏清雅苏夫人的,你是她的儿子,理应你来继承,全权处理,只是……”阿飞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望了一眼跪在墙角的明轩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照实说下去。
“说吧,不用避讳他,他不会乱说话的。”
明海也看了明轩一眼冷冷吩咐道。
“只是不要对垃圾留情,该处理的就处理,该丢弃的就丢弃,不要心慈手软,留着毒瘤,生出祸患。”
这句话如同冰锥,猝然刺入明轩耳中!他跪在墙角的身影猛地一颤,几乎要支撑不住。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沿着脊椎窜遍全身!
“垃圾”、“毒瘤”、“该处理”、“该丢弃”……这些字眼在他脑中疯狂回荡,尖利地刮擦着他本就紧绷的神经。这分明……分明就是在说他和他父亲!哥哥的干娘,那位远在国外、手段通天的薛夫人,据说是哥哥的救命恩人!哥哥当年能死里逃生,多亏她的医治和照顾,她的话,在哥哥这里分量极重……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原本还存着一丝微弱的侥幸,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卑微、足够努力,或许能换来哥哥一丝心软,一线生机。可此刻,这冷酷的指令如同最终判决,将他直接打入了无底深渊。哥哥会听从吗?他刚才对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宽容”,在这明确的指令面前,是否顷刻间就会化为乌有?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不能在这个时候晕过去,不能再惹哥哥更加厌弃。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冷汗浸透了粗布衣衫,紧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嗯。”
明海听了很久才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墙角那个依旧跪着、身体微微发抖的背影,语气听不出情绪:
“从今天起,你多带带他。”
他指了指明轩:
“告诉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再犯今天这种低级错误……”
他顿了顿,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属下明白。”
阿飞躬身领命,目光锐利地扫了明轩一眼。
“还有,”
明海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林叔……有消息传回来吗?”
他问的是当年在父亲鞭子下救他一命的林山,他是明海母亲苏清雅儿时就跟随身边的侍从,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对苏清雅很忠心,也是小林子的父亲。
阿飞摇头:
“回少主,暂时没有。明老爷交代的事情似乎有些棘手,林叔行事向来稳妥,想必需要些时日。”
明海闻言,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林叔安危的隐忧(毕竟那是母亲留下的旧人),有对父亲所派任务的疑虑,或许还有一丝……对林家父子那份忠诚的感念?但他很快将这些情绪压了下去,只淡淡“嗯”了一声。
“你吩咐下去,让我们的人务必找到他,派几个得力的弟兄去暗中保护,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明海整理好衣装,一边走回书桌里面坐下,一边语气郑重的吩咐道。
“是”
阿飞躬身应诺。然后看见明海对他挥挥手,他就无声地退了出去,书房再次只剩下兄弟二人,以及令人窒息的沉默。
明海重新拿起阿飞新送来的文件,似乎准备继续工作。然而,他的目光却并未落在文字上,而是投向了书桌一角——那个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此刻正面向着他自己的老旧木制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子温婉娴静,眉眼含笑,气质如兰,正是明海的生母苏清雅。她的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前方,仿佛能穿透时光,抚慰人心。
明海的目光落在照片上,那冰封般的冷硬线条,似乎在不经意间柔和了一瞬。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相框冰冷的玻璃表面,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和……深沉的哀伤。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思念,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
这无声的一幕,恰好被悄悄侧头、试图观察哥哥反应的明轩看在眼里。他看到了明海眼中那瞬间流露的、与平日冷酷截然不同的柔软和痛楚,也看清了照片上那位温婉美丽的女子——父亲第一个正妻苏清雅,她是当年津港城数一数二的大美人,还是名门望族贵女。如果当年不是她和人通奸被父亲亲眼看到,她也不会自杀身死,哥哥也不会被父亲厌弃,也就不会有哥哥回家复仇的事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明轩心头。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哥哥对生母的深切眷恋,也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哥哥心中那巨大的仇恨黑洞,其根源或许并非仅仅指向父亲和他,更深的是指向夺走他母亲生命和温暖的那个残酷命运本身?自己幼年的诬告,或许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点燃了早已堆积如山的怨愤?
就在这时,明海似乎察觉到了明轩的注视。他猛地收回手,眼中的柔软瞬间消失无踪,重新被冰冷的戒备覆盖。他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冰锥般射向明轩!
“看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声音冰冷刺骨。
明轩吓得浑身一哆嗦,慌忙垂下头,额头几乎抵到冰冷的地面:
“对…不起!家主恕罪!”
明海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目光充满了审视和警告。最终,他冷哼一声,不再理会,重新将注意力投向手中的文件,只是那周身散发的寒意,比之前更甚。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翻阅文件的沙沙声。明轩跪在冰冷的墙角,身体僵硬,心乱如麻。
哥哥身上狰狞的疤痕、对母亲照片流露的哀伤、以及他刚才和赵飞的对话中提到的干娘,以及他干娘话里行间透出的深意,都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哥哥明海,这个死而复生归来的复仇者,其内心世界的复杂与痛苦,远比他想象的要深重得多。
而自己作为“近侍”的日子恐怕刚刚开始就要面临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