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赁合同落款处，“居夜宸”对应“Judith Hermann”。
晏洋讥讽一笑，将文件收好，放回抽屉，起身，也不想继续去想那些无济于事的如果与假设。
他刮了胡子，换上了干净的衬衣，难得在镜子前停留端详了几分。他蹙了蹙眉，好似对自己高大健硕的身材还不够满意，目光在那几个可爱的唇印上停留了几秒，勾唇一笑，利落地扣上了扣子。
今天，周三，是西餐馆的休息日。
天空又晴朗了起来，只有堆积在路边厚重的银白积雪是昨晚狂风暴雪过的唯一痕迹。晏洋戴上了针织帽，不得已架起墨镜，还是一身黑色羊绒大衣加围巾，走在去西餐厅停车场的路上。一夜之间，他觉得用米其林三星厨师和自己的照片来宣传餐厅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或许也能考虑之前卡斯柯提出的餐点宅配服务。这样，餐厅的营业额应该还有上涨空间，这样，那个女人应该可以拿到更多钱？
想着想着，他突然觉得一阵好笑，呵呵，那个女人怎么可能缺钱。
午后阳光正暖，黎云天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他的不远处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孩童嬉戏打闹。那声音像极了冬日里雏鸟歌唱，他们翱翔在如棉花糖那般软糯的云端之上，无忧无虑。
周二是这个夜间值班医生的休息日，所以周三，是他难得与白昼相处的日子。
在那群孩童里，有一个小麦肤色的女童格外亮眼，她叫曼亦明，她还有个可爱的昵称，小辣椒。黎云天和她初次见面时，她还是一个体重不足2.8磅的女婴，奄奄一息。她的妈妈产后大出血昏迷不醒，她的爸爸不知所踪。
黎云天守了她60个夜晚，有惴惴不安的夜晚，有欣慰愉悦的夜晚，当然也有忙到焦头烂额的夜晚。只是，无论那些夜晚多么糟糕，这个男人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只因为，他觉得孩子的母亲为她取名为“明”，光明的意思，那孩子便是她的希望与光明。
小辣椒，还记得你刚出院的那段日子，其实和“没出院”并无不同，因为你还是时常回医院报道。每一次对寻常婴童免疫力发起宣战的小毛小病，于你都像是一场场生死杀戮的战场。你冲锋陷阵，你的妈妈为你保驾护航，看着你们，我都要忘记自己究竟是一名医生，还是一个父亲，一个男人。
我很想就这样一直陪伴着你们… …只是，如今你长大了，你看，你每一次从疾病中恢复的速度慢慢变快了，快到我快要感觉，你和你的妈妈，将不再需要我了。
今天的小辣椒格外别致。她细软的头发被绑起一条小巧的麻花辫，由前额左侧的头路顺至后脑，最后埋进了披散而下的微卷发丝中。她穿着厚厚的红色羽绒服，在银白中轻盈地跳动，奔跑着，追逐着，与空气中那些晶莹剔透的泡泡在阳光中折射出夺目的琉璃光茫。她耳边喃喃细语似唱不尽的歌声，萦绕在这座小小的街心公园，唱进了黎云天的心里。
阳光越来越暖，黎云天浅浅一笑，渐渐地，他有些困了。
不过，他的困意很快就被一场争论不休的拉锯战给打散了，他睁眼一看，原来是小辣椒缠着吹泡泡的小男童，据理力争地想要讨要什么。
“小辣椒，不可以那么无礼。” 黎云天见小辣椒开始手脚并用与男童争夺那只泡泡机，便走了过去。
“可是云天叔叔，刚刚他明明答应我借我玩一会儿。” 小辣椒不服气地说。
“可是，人都会有改变主意的时候。” 黎云天笑着回复道。
“可是，明明妈妈教育我说，要一诺千金。” 小辣椒并不买账，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见底。
“嗯… …没准，别人会有不得已的理由呢。之前，你追着泡泡，不也很开心呢。” 黎云天一直试图用一种乐观豁达的态度去引导小辣椒思考问题。
“给你这个。”
这时，一道悠扬的声音从小辣椒上方飘来，连带一个崭新的粉紫色泡泡机印入眼帘。小辣椒眯着眼扬起了头，在逆光下看到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脸颊上那两排皓白的牙齿闪着微光。
“啊。谢谢爸爸，我可以收下吗？”
“嗯。” 晏洋温柔地点点头。
小孩终归是小孩，一点点馈赠就可以换来她天真烂漫的笑颜。晏洋看着这个欢呼雀跃的背影再次融进了银白之中，他不禁笑了。
“您好，我是黎云天。”
“您好，我是晏洋。”
两个男人坐回长椅，目光未曾有过交集，阳光洒在英俊的侧颜，他们的视线穿透暖光落在了远方的女童上。
“你是小辣椒的父亲吗？” 黎云天问道。
晏洋眯了眯眼，身子略微向前倾，手臂搁在了大腿上，十字相扣，轻轻道了声：“不是。”
“那您… …应该是Judy很重要的人。”
晏洋垂眸浅浅而笑，片刻，才回应道：“她都为你开了一家睡眠馆了，我听说你是夜间值班医生。”
“您太抬举我了。” 黎云天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她要能，她一定会去开间摄影工作室。”
“怎么了？” 晏洋转过头。
“您要有机会，好好劝她去看看眼睛。”
“爸爸——” 小辣椒奔来回来，一个跳跃扑进了晏洋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小脑袋陷进了厚实的围巾。
晏洋尴尬地看了眼黎云天，轻抚了小辣椒的脑袋，还没来得及反应，怀中小人儿又说话了：“那群小朋友要去那边的大雪堆里打雪仗，我可以去吗？”
“不可以。” 黎云天道。
“可以。” 晏洋几乎同一时间脱口而出。
两个男人尴尬对视。
“哦。她病刚好… …” 黎云天立马解释道。
小辣椒从晏洋的身上滑落下来，粉嫩的小嘴嘟了嘟，并未反驳，只是两颗浑圆的眼瞳一直朝着晏洋散着微光，淘气中有一丝撒娇，轻轻敲打着晏洋的心。
“我带她过去看看，陪着她，就一会儿。” 晏洋摘下自己的针织帽，将它向外反折一层，戴在了小人头上。随后，他嗖地一声蹦跳而起，与黎云天点头示意后，向小辣椒使了个眼色，牵起她的手，一同奔向了远方。
“看我的。”
晏洋散开的黑发在空气中跳跃，他垂眸望着仰着头的小辣椒，那眼神中满是崇拜与向往，令人深深着迷。他助跑而起，纵身一跃，跌落在厚厚的白雪中。那雪花绵密而冰凉，温柔地拢住了这具高大的身躯，男人顷刻间陷入一片纯洁之中。
“我也来啦。”
“哎哟。”
小辣椒紧随其后，雀跃蹦跳起来，再一次扑进晏洋的怀里，带出些许雪花散落在她的脸颊，稚颜顷刻间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像是沾满了棉花糖般甜腻。 她趴在晏洋的胸膛，四周浅浅白雪围起，仿佛住进了一个暖暖的房子里。她将雪花堆叠在男人的身上，爽朗地笑着。
“小辣椒，你叫什么名字?” 晏洋眨了眨眼，脸上泛着温柔的笑意。
“曼亦明。”
“哪个MING?”
“妈妈说，有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
晏洋微怔，唇颤了颤，脑海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他很快恢复镇定，抬起身子，认真问道：“小辣椒，你几岁了？”
“今年我… …哎哟… …” 一团雪球从后方砸中了小辣椒的脑袋，她捂着头回眸，下一秒毫不犹豫地抓起身侧一团白雪丢了回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