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亚克站在流水线急救室望窗口，静静地等候着，眼中饱含奢望，战争的阴霾充满了灵魂的破碎。他的军姿直立像雕饰般巍然挺拔，麻木地触动着门禁，声音极其脆弱和忧伤，“他想见你一面。”
朱厌机械面肌，粼光晶莹，磁力感应诊室封闭门禁，穿行而入，双手紧紧抱住躺在憩榻上呼吸器，“埃里克。”
埃里克身体机械复合结构，机械光感灵敏头在腹脏内抽动，杂物和机油混淆，逐个分解，进行污渍清洗，他微开双目，眼角的泪珠滚落在钢板脸庞，“我好痛苦。”
卡克斯递来一份数据报告，“埃里克被俘之时，羽蛇旗生物科学研究组对其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强制分解，使其机械肌理功能丧失，人机融合达到危险指数，能够维持大脑神经脉络活性成分，是他的意志力。”
朱厌机械眼珠光芒四射，怒拍墙壁，“卡克斯，超量注射的飞米级机器人，比对原模，复制副本，刻印人体结构。”
埃里克猛地拉着朱厌的手，哼唧抽泣，泪涕淹没喉哽，“我不想成为傀儡，教官，没有强大的意志力，最终会被灵性信息吞噬，我也不会成为自己。”
朱厌机械手像电触般抖动，“我舍不得你。”
“教官，我锁死记忆库，更不想变成另一个你。”埃里克拨掉身体修复器，推搡悬力榻前导光节臂，光子手术刀焦点划破头颅，身体被切割两截，饮痛诀别。
朱厌机械手臂随着光子刀旋臂留下一条切缝，卡克斯取下脑波头套，停止指令，智灵医护立即冲进诊室，手指切换超声刀，修复朱厌手臂。
朱厌冷冷地说：“卡克斯，提取他的记忆，储存到云端。”
朱厌推着埃里克冷冻灵柩，随着重力井慢慢下沉至地底“英灵殿”，一排排悬浮长明灯，照亮了他的前路，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传入耳膜，“英灵殿记述死者的生平事迹。”
冷冻灵柩推入悬空管道，沿着轨道安放圆柱舱内，朱厌看见一位透明虚拟女人，“你是？”
“我是这里的灵性网络空间系统管理员，唤名灵碧，死神守护者，墓志铭的守灵官。”灵碧手绘全息屏幕，“这是一幅死者生前的‘电影画面’，我可以撮取死者生前记忆信息，刻上他们的铭文。”
朱厌仰望中央高台上，一柱黑曜巨石阵，石彻夜光符铭及死者动态画像，主碑的星纹字荧光亮出一行字，“凭朱砂点墨，任后世传说，功与过，由谁掘坟提新说？”
灵碧淡化碑铭星纹符字，“长官，你有必要察看每个沉睡者的讯息。”
朱厌唏嘘感叹，“我要看看熟悉的面孔。”
守灵官指向左指，“左侧是殉职区，右侧是冬眠区。”
朱厌端视着一排排冬舱里“沉睡者”，一副老脸浮现液态初睡面容，“这是乌拉。”
“是的，长官。”
朱厌步入冬眠区，黑漆漆的气氛格外压抑，头顶荧光伴随着缓缓移动，两旁停放着数不清的椁舱，他抚摸椁舱前视图屏，显示着沉睡者生前的姓名、族别、编号、世星、基因序列号、生平事迹和死亡细节。
朱厌突然驻足脚步，脑海中不断回荡着那个熟悉的人，“坎克，为什么要锁进冬眠舱？”
“他请求您复活他。”灵碧伸手连接椁舱信息量子屏，“坎克星校，这是意识信息挽留遗言。”
“基因多肽链深度感染未知毒素，救不了他。”
“主母呢？卡克斯做不到吗？”
灵碧摇摇虚拟面，“无解，他的意念信息再次恳求您，想见你最后一面。”
朱厌机械手擦去椁舱固态氮挥发的烟气，冰裏体坎克瞪大双眼，深邃目光似望穿狭小空间，“解封他。”
灵碧意念微动，数股机械旋臂，吸盘椁舱，推送至解冻台。
朱厌站在椁舱操控台，灵碧调试微波恒温适量度，随固氮蒸腾，液化抽离，细胞指数剂和心率镇定剂针注入体内，“一个小时后，他将复苏。”
时光如牢笼，折磨着半死不活的人。
“教官。”那声音颤颤巍巍。
朱厌走近复苏台，卸下坎克的维生面罩，“我在。”
坎克倒流两行泪，孱弱的双手从蓝色液体内伸向朱厌，“别抛弃我。”
朱厌紧紧握住他的粘滑双手，“对不起，我没能救你。”
“别瞒我，埃里克是不是走了，”坎克抽泣不成声，目光直盯着朱厌，心肌梗塞，“我的时日不多，冬舱也救不了我，我不想永远沉睡在黑暗孤寂时空里，如孤魂野鬼，无人光顾，魂牵梦萦美丽的家乡，请让我回归母星啊！”
朱厌欲哭无泪，冰冷机械面孔，无法表达此刻的心情，“我带你回家。”
坎克哽哽咽咽，“带领我们的族人走出困境，放弃无意义的永恒生命配方，寻找新的母星，安家落户。”
不多时，坎克脸色苍白，两眼圆睁，身躯僵化冰冷，透镜光屏上，微观显示着他身体内血液凝固，组织器官和机能活动反馈数据逐渐停止，连接大脑的信息光波图逐渐萎缩。
朱厌抹了抹坎克眼角思念的泪水，“你的梦也是我的梦。”
守灵官灵碧轻拍朱厌机械脊背，“节哀顺变。”
朱厌机械眼珠深透着一缕游思，他站在“通天星体”广场花园上，头顶着碧绿色紫微母星，雅着一身别致绣服，携手走进官办计划生育办公室。
计划生育办公室主任亲自接待两位特别贵客，圆环办事处背墙是一间生殖繁殖车间，滚圆的孕婴室内羊水浸湿着孕婴的母体，妊娠产母由机械仿生人和克隆人提供；圆顶背景是恒温培养箱待哺幼婴，生产流水线式的过滤吸吮奶头，挤入新生儿乳嘴，生产男女婴儿按比例调配，大批量繁殖男婴，是这个时代开疆扩土所必需的生产资源。
人类是自然和国家的战略资源，上世代，人机战争之后，限量生产机器代工，大量培养人机混合态，是未来战争消耗品。管控人口成本，提倡优生优育，提高生产力源源不断提供人口红利和社会经济普世经济剩余价值，是供给社会各阶层人才的唯一途径。
主任敲了敲触摸屏，“手续都办妥了吗？”
雅电传递正式印章，“申请流程到最后一步，主任请过目。”
主任接收电子消息，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计生办是有严格的法律规定的，不准私产，不准私养，一切都由人口资源分配部定制。”
雅坚持已见，“先前有过特例，私养方式属于合法程序。”
主任不紧不慢，调来皿培婴流水线视图展示大厅浮光屏前，“我知道，两位在政府中担任要职，作为本部职责，我更不能徇私舞弊，每出生一个婴儿，都要经历一个漫长的阶段，即温床效应期，生物医学细菌共生期，生长环境融合期，学习新知期，大脑神经元开发期和未来工作岗位分配期。这么算下来，恰好一百年，有些婴儿从出生到死亡，都没见过亲生父母，他们各自生活在不同的时空和星球，数据库仍然记录着他们的血缘关系。”
朱厌轻揉着雅的手心，“若你有难舍母子分离之苦，大可不必生养。”
雅思忖片刻，主任接到私密消息，只听见主任不停地点头哈腰，朱厌觉察到一丝端倪。
朱厌拉着雅的手，“我们走。”
雅不依不饶，“印章手续流程走到这一步，我们总不能前功尽弃。”
“新生儿，属于母星资源，并不属于个人私有奢侈品。”朱厌准备离开办公室。
主任放下私密通话，快走拦住朱厌，“上头有新令，请朱厌军事指挥总长，到隔壁拟生办办理注射手续。”
“就这样通过了？”雅疑惑其然。主任含笑点点头。
雅喜不迭，对着朱厌说道：“你啊，总是没有耐心，好事多磨。”
雅拉着朱厌转到拟生办，拟生办智灵主任在桌前数据模拟计算机推到两人面前，“请确认，繁衍子嗣的天赋系统，面谱系统和未来职业规划程式，以及死亡灵体记忆上载循环系统。”
雅激动得手直冒汗，“可不可以，综合我们两人的脸部特征和基因预设职业规划。”
拟生办主任胁肩谄笑，“至于新生儿的出生特质，并不由双方做主，由政府应需所供，再说，新生儿的未来，也不一定要走向生父母的人生规划发展道路。”
“这个我懂。”雅点点头。
朱厌和雅站在数字扫描窗口，全息立体呈像于计算机液光平面，拟生办主任结合双方身体质特点，提取优质信息输入仿生模拟器上，将新生儿到长生期，中年，老年的模样走势图，展现窗口上。“觉得怎么样，还满意吗？”
朱厌嚅嗫着嘴，走出数字扫描窗口，“我们不是颜值控，希望他将来健康成长，有自己的理想和创造未来生活的期望值。”
雅应声示意，“想一想，怎样设计他的职业生涯规划。”
拟生办主任手环提取计算机液光面数据，“63%成为军事型人才，36%极少概率成为天体学科研天才。”
雅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怎么和我们两个人的职业极其相似，能不能选择第三条职业路线？”
“基因决定他的天赋异禀，我们政府不会过多干预合法私养婴儿第三种选项，除非是车间流水线，我们才有资格生产注射基因序列树。”拟生办主任哈笑，停顿一下，接着说道，“接下来，我们将按照申请程序，给您注射母体催化剂，使您的受体不易感染太空环境引起的微粒辐射流和致命性病毒，以及共生细菌生长素。”
雅倾听拟生办主任说词，时不时回望朱厌，“怎么了？”
朱厌心不在焉，“少勋有紧急任务，我要动身起程。”
朱厌走向徐徐张开感应门，瞬间回眸，似隔千万年，而这分离，恰是彼此最后的留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