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岔口的尘埃似乎永远落不定。刚处理完赔偿纠纷，空气里的火药味还没散干净，对讲机里谭授那没有感情的声音又插了进来，像一把冰冷的尺子划破嘈杂：
“柯队，西北象限，非机动车道入口。一辆运送建材的三轮车违规载物，超长超宽，影响通行。驾驶员与劝导员发生争执。涉及弱势群体与通行效率冲突，建议柔性处理，但需合规。”
柯玥深吸了一口气，卯林镇的空气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粗粝感。她转向西北象限。
果然，一辆锈迹斑斑的脚蹬三轮车，像一只负重的老龟，卡在非机动车道入口处。车上横七竖八地绑着好几根长长的铝合金材，远远超出了车身宽度和长度，甚至斜刺里伸出来，几乎要扫到旁边经过的电动车。一个穿着橙色反光背心的交通劝导员大爷，正苦口婆心地对着三轮车驾驶员——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皮肤黝黑皲裂、穿着脏旧迷彩服的老头——说着什么。
老头情绪激动，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话大声嚷嚷：“俺咋就不能走了？！俺就这点东西！赶着给东家送去！耽误了功夫你赔啊？！这路是你们家修的？凭啥不让俺过！”
劝导员大爷一脸无奈：“老哥哥，不是不让你过，你这东西太宽了，你看这多危险，刮着人咋办？你往后倒倒，从后面机动车道边上靠边慢慢骑不行吗？”
“机动车道？那车开得多快！你想撞死俺啊？！”老头更激动了，唾沫星子横飞，“俺就在这儿走！俺看谁敢拦！”
周围骑电动车、自行车的人被迫减速，小心翼翼地绕行，投来抱怨和嫌弃的目光，有人不耐烦地按着铃铛。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王攻全一看就皱起了眉头，习惯性地就想上前亮嗓门。柯玥抬手拦住了他。
她走过去，目光先扫过那超长的建材，又落在那老头因长期劳作而佝偻的背和粗糙的手上，最后看向他那张因焦急和愤怒而涨红的脸。
“老师傅，”柯玥开口，声音比平时似乎放缓了半拍，但依旧清晰，“您这东西，确实超宽超长了，按规定，不能这样进入非机动车道。”
老头一看又来个穿警服的，还是个女的，眼神里的戒备和抵触更重了，梗着脖子：“规定规定！你们就知道规定！俺不这么拉，咋拉？俺又没钱雇汽车！东家催得急，俺有啥办法！”
劝导员大爷像是找到了援兵，连忙对柯玥说：“领导，你看这……说不通啊。”
柯玥没接话，她走到三轮车侧后方，指了指那伸出来老长的铝合金材末端：“老师傅，您看，这个长度，您骑车的时候根本看不到后面。如果有电动车从您后面超车，很容易就被刮倒，非常危险。不是我们要为难您，是确实存在安全隐患。”
她顿了顿，指向非机动车道里面：“而且，您看里面，路并不宽，还有行人。您这车进去，别人都没法走了。”
老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张了张嘴，气势稍微弱了点，但依旧嘟囔：“那……那俺咋办？总不能扔了吧……”
“没人让您扔。”柯玥语气平稳，“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往后倒一点，从后面那个缺口上辅路。辅路右边有一条比较宽的应急停车带，您就紧贴着最右边，慢慢地骑。我们让一位同事在后面跟着您，给您挡一下后面的车，直到您到下一个能拐下去的路口。这样虽然慢点，但安全。”
老头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女警察会给出这么个方案。他看了看那车沉重的建材，又看了看柯玥和王攻全，脸上的怒容渐渐被犹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取代。
“俺……俺这车重，上那路，骑得慢……怕挡你们事……”他声音低了些。
“不怕慢，就怕不安全。”柯玥对王攻全示意了一下，“攻全，你开摩托在后面给他护一段，开到下一个能下辅路的口子。”
王攻全虽然觉得有点大材小用，但还是点头：“成嘞，头儿。”
老头看着柯玥，嘴唇嚅动了几下，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开始费力地倒车。柯玥和劝导员也上前帮忙指挥，示意后方车辆稍等。
三轮车笨拙地退了出来，在王攻全摩托车的护送下，慢吞吞地拐上了辅路的应急带，像一艘移动缓慢的驳船，渐渐远去。
劝导员大爷松了口气，对柯玥竖起大拇指：“还是领导有办法！这老赵头，就是个倔驴，但人不坏，就是日子紧巴，啥活都接……”
柯玥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没说话。
她坚持了规则——三轮车最终没有违规驶入非机动车道。 她也做出了妥协——动用警力为其提供了暂时的安全保障。
这或许就是卯林镇的执法常态：在冰冷的条文和滚烫的现实之间，寻找那条细微的、摇摆的、但必须存在的平衡线。
她转身，准备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街角，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停在那里，车窗深色，看不清里面。
又是它。
柯玥的心微微一沉。那辆车像幽灵一样，总是在各种事故和混乱的周边悄然出现。
它到底在看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