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剥夺族徽玉佩
明公馆大厅
明海冰冷的目光在脚边哭得浑身颤抖的明轩身上停留了许久。那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裤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滚烫的泪水浸透了昂贵的英国呢料，晕开深色的印记——那印记里，有恐惧，更有明轩藏不住的、怕再次失去他的慌乱。
大厅里死寂一片，只有明轩压抑的抽泣声和西洋座钟的滴答声在回荡。明守正颓然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扶手，指节泛白，仿佛连睁眼面对的力气都已耗尽。
终于，明海那停顿的手指轻轻抬起，拂开明轩的手。动作不算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疏离，像拂去衣摆上的碎屑。
“起来。”
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听不出情绪，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
明轩如蒙大赦，身体一软差点瘫倒，却又立刻撑着地面爬起——他怕自己慢了一步，连留在哥哥面前赎罪的机会都没了。他微微佝偻着背，脸上涕泪狼藉，红肿的眼睛不敢看明海，只垂着头盯着地面，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等待最后的处置。
明海不再看他，转向侍立的管家林伯，声音清晰如铁：
“林伯。”
“是，大少爷。”
林伯躬身应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栗。眼前的明海，比当年盛极时的老爷更令人心悸。
“从今天起，”
明海的目光扫过厅内噤声的下人，最后落在明轩身上，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
“明家，没有明轩少爷了。”
这句话像惊雷炸在明轩耳边！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不怕做下人，怕的是连“明轩”这个名字都被剥夺，怕彻底斩断与哥哥的牵连。明海无视他的反应，继续道：
“他以后就是家里的下人，名字叫若楠。”
“若楠……”
明轩下意识重复，这两个字陌生又刺耳，像针戳着他的自尊，可他攥紧了手，没敢反驳——只要能留在哥哥身边，名字算什么？
“‘若楠’南方的楠木，听着顺耳。”
明海唇角勾出一抹冷弧，“他原来的衣物、古玩，全归库房。林伯，带他去后院柴房旁的空屋，扒了他这身锦缎，换粗布短打。另外——”
他的目光骤然锐利，钉在明轩腰间：
“把他身上的羊脂玉佩摘下来。”
“是！”林伯连忙示意两个家丁上前。
“不……别碰它！”
明轩下意识后退一步，手紧紧护在腰间——那玉佩是他出生时父亲所赠，刻着明家族徽，更是他唯一能证明“明轩”身份的物件，是他想对哥哥赎罪的念想。可他力气太小，转眼就被家丁架住，动弹不得。
他望向明守正，眼中满是哀求：“爹！爹救我！”
明守正猛地睁眼，眼中血丝密布，嘴唇翕动着似乎想开口，却最终只是痛苦地别过脸，剧烈地咳嗽起来，肩膀剧烈耸动，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他知道，这是明海最狠的惩罚——不是打罚，是彻底撕碎明轩的身份，让他在尘埃里看清当年的错。
家丁动作麻利，粗暴地扯开明轩的湖蓝色锦缎长衫。柔软的布料被撕裂，露出里面精致的杭绸里衣，明轩像被剥了壳的蚌，在众人目光下羞愤得浑身发烫，却只能死死咬着唇，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不能哭，哭了就像在逃避，他要受着，这是他欠哥哥的。
当家丁伸手去扯腰间的玉佩时，明轩终于忍不住挣扎：
“别摘！那是……那是我唯一能记住自己是谁的东西！哥，我以后会好好干活，会赎罪，求您别拿走它！”
可他的哀求没起任何作用，玉佩还是被粗暴地扯下，绳结断裂的瞬间，温润的玉坠从他掌心滑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明轩的心像被一同剜走，空荡荡的疼——那玉上的温度，是他十七年少爷生涯里，唯一能与“家”沾边的念想。
家丁将玉佩递给林伯，林伯又小心翼翼捧到明海面前。明海伸出两根手指，随意拈起玉佩，对着天光看了看。玉质莹白无瑕，映着晨光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明轩小时候那双干净的眼睛。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随即被冰冷覆盖。
手腕一翻，玉佩被随手丢在紫檀木茶几上，发出“啪”的轻响。那声响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明轩心上——他的身份，他的过往，都成了哥哥眼中可以随意丢弃的东西。
“带下去。”
明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家丁架着只穿里衣的明轩，朝后院甬道走去。明轩脚步踉跄，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他想再看一眼哥哥，想确认哥哥是不是真的连一点旧情都不剩。可明海背对着他，身姿挺拔如松，没有丝毫回头的迹象。
他又望向明守正，父亲依旧别着脸，咳嗽不止，枯手攥着扶手，却始终没看他一眼。明轩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像被丢进冰窖——原来从今天起，他真的只有自己了。
直到明轩的身影消失在甬道阴影里，大厅的空气才稍显松动。明海缓缓走到主位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在咳嗽的明守正。
“明老爷，这样处理，你可满意？”
明守正咳嗽得更凶，他用手帕捂住嘴，好半天才缓过来，手帕上赫然沾着一抹暗红！他迅速将手帕攥紧藏进袖中，抬起头，眼中满是疲惫与哀求：
“你是家主，怎么做都好……只是别逼死他，他还小，当年的错，我也有份。”
明海的目光在他藏手帕的袖口上顿了一瞬，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没回应，只淡淡道：
“让林伯整理好账目和产业，送到我书房。通知所有掌柜、管事，明天辰时来议事。”
“是，大少爷。”林伯连忙应下。
明海转身离去，挺直的背影带着斩断过往的决绝，消失在回廊尽头。大厅里只剩下明守正一人，他缓缓摊开手，看着手帕上的暗红，浑浊的老泪终于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窗外，寒风卷着枯枝呜咽，像在为这破碎的家哀悼。
后院，柴房隔壁的棚屋。
墙壁是斑驳的灰砖，房顶的破瓦漏着天光，角落里堆着柴火，空气里满是霉味和马厩飘来的腥臊气——这里连像样的屋子都算不上，只是个堆放杂物的地方。
明轩被家丁粗鲁地推进来，脚下一滑扑倒在地。粗糙的地面磨得他手掌生疼，单薄的里衣沾满灰尘，浑身冰凉。
“以后你就住这儿！”家丁的声音满是鄙夷：
“换洗的粗布衣裳在墙角筐里，明天起劈柴挑水、扫马厩，天不亮就得干活，干不完没饭吃！”
明轩趴在地上，手指抠着地面的尘土，指甲缝里塞满了沙粒。他没反驳，也没哭——比起哥哥当年受的苦，这点屈辱算什么？可当家丁转身离开，“哐当”一声关上破木门时，他还是忍不住蜷缩起身体。
黑暗瞬间笼罩了小屋，只有几缕光线从瓦缝里透进来，照亮飞舞的尘埃。冰冷的地气透过衣物钻进来，冻得他牙齿打颤，空气中的霉味呛得他鼻子发酸。
他摸了摸腰间空荡荡的玉佩绳，眼泪终于无声地涌出，滴在地面上，浸湿了一小片尘土。
不是因为冷，不是因为疼，是因为他突然怕了——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怕哥哥永远不原谅他，怕自己连“若楠”这个名字，都留不住。
他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在冰冷的尘埃里蜷缩着，肩膀轻轻耸动。窗外的寒风呼啸着，仿佛要把这小小的棚屋，连同他最后的希望，一同卷进无尽的黑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