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亡魂”归来（二）
明公馆：主楼正厅
利刃穿心！明轩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身体剧烈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可他撑着冰冷的花岗岩地面，指节用力到泛白——不是为了支撑身体，而是怕自己一软，就错过了向哥哥忏悔的机会。
那深埋心底十几年、日夜啃噬着他的愧疚和恐惧，被明海如此残忍地、赤裸裸地剖开！伪装的镇定轰然瓦解，可涌出的不只是恐惧，还有压抑了太久的狂喜。他终于……终于能见到活着的哥哥了！他还有机会赎罪！
“扑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地面，钻心的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却不管不顾地膝行两步，朝着明海的方向伸出手，又在半空中僵住——他怕这双沾满罪孽的手，弄脏了哥哥笔挺的西装。
“对不起……大哥！”
声音哽咽破碎，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急切：
“当年是我不懂事！是我贪生怕死，才说谎诬陷您！全是我的错！是我的罪过！”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死死盯着明海的脸，仿佛要将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容刻进骨子里：
“大哥，您能活着回来真好……真好啊！”
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原来在恐惧之下，最汹涌的情绪是庆幸。他颤抖着，再次往前挪了挪，掌心贴在冰凉的地面，深深叩首：
“您现在是家主了，若还愿意给明轩一个洗刷罪孽的机会，就请重重责罚我吧！哪怕是打我骂我，我都绝无怨言！”
这番声泪俱下的忏悔里，藏着毫不掩饰的庆幸与渴望，连旁边侍立的下人们都微微动容，纷纷低下头去。明守正更是猛地攥紧太师椅扶手，指节泛白，眼中翻涌着痛色与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他竟没看出，小儿子对长子的牵挂，早已深到这般地步。
明海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甚至更显优雅，只是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太会演了，连“活着回来真好”这种话都能说得情真意切。若非亲身经历过鞭刑刺骨、荒野求生的绝望，他几乎要信了这副痛悔莫及的模样。
“好啊。”
明海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猫戏老鼠般的兴味。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明轩跪在地上的身影，看着他因激动而非恐惧微微颤抖的肩膀，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慢悠悠地道：
“当年我替你受了多少鞭子，今天就原数奉还给你，如何？一鞭不多，一鞭不少，公平合理。”
“啊！”明轩失声惊呼，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被恐惧填满。当年那条浸过桐油、带倒刺的牛皮重鞭，那皮开肉绽、骨断筋折的惨状，瞬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怕疼，更怕自己刚寻回的哥哥，会再次因自己而沾染血腥！
可这份恐惧只持续了一瞬，他便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微微蜷缩的脊背，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声音虽仍颤抖，却多了几分坚定：
“明轩……不敢不乐意。哥哥是家主，我犯下的错，自当领受家法。只要能让哥哥消气，哪怕是……我也认。”
“嗯，好。”
明海站起身，挺拔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明轩，语气甚至带了丝赞许，却冰冷刺骨：
“总算……有点男人样子了。”他微微俯身，靠近明轩耳边，气息拂过耳廓，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放心，你若真被打死了，我一定给你风光大葬，绝不会像当年对我那样，用破草席一卷丢去乱葬岗。毕竟……你今年还不到十八岁，也‘未成年’呢。”
“够了！！！”
一直沉默的明守正猛地拍案而起！手掌击在紫檀木桌上，发出“砰”的巨响，震得茶盏嗡嗡作响。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烧红的烙铁射向明海：
“这件事不是说好不再提了吗？你要迁怒明轩，不如先打死我！当年是我造的孽！明轩当年只有五岁，他就算说了谎，也是因为害怕！他有错，但罪不至死！！”
这番话带着豁出性命的悲壮，明轩听着，鼻尖更酸了。他知道父亲是在护着自己，可这份保护，却让他更觉愧疚——当年若不是自己胆小，哥哥怎会受那般苦楚，父亲又怎会落得今日这般两难？
“五岁？！”
明海猛地转身，优雅的面具轰然碎裂，眼中燃起压抑了十多年的火焰：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是你的儿子，我就不是？他当年五岁，我当年才几岁，你还有印象吗？”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明守正，声音平静得可怕：
“可你把我打死的时候，可没有一点留情。”
明轩跪在地上，听着哥哥一字一句的控诉，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想替父亲辩解，却知道所有辩解都苍白无力——当年的错，早已刻进了哥哥的骨血里。他只能死死咬着下唇，任由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腹几乎要将布料抠破。
大厅里死寂一片，只有明海指尖敲击桌面的“嗒嗒”声，和西洋座钟沉重的滴答声，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明守正看着明海眼中深不见底的深渊，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佝偻着身子，重重跌坐回太师椅：
“你有怨气，冲我来。我就剩这把老骨头了。你要真能做得出来，尽管打死明轩，我陪他一起死，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伴。”
这番近乎无赖的话，是父亲最后的保护。明轩鼻子一酸，泪水又涌了上来。他想开口说“爹，别这样”，却被明海的目光打断——那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冰冷刺骨，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可这份寒颤过后，更多的是急切。他不能让父亲为自己去死，更不能让刚回来的哥哥，再次背负“弑父杀弟”的骂名！
求生欲和赎罪的念头交织着，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手脚并用地向前膝行两步，一把死死抱住了明海的西装裤腿。他不敢用力，只是轻轻攥着，将满是泪水的脸埋在冰冷的布料上，泣不成声：“哥！大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求求您……别打我，也别为难爹！我不想死，不是怕疼，是怕我死了，就再也没机会给您赎罪了！”
他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明海的裤管上，晕开深色的印记：“我给您当牛做马！为奴为仆一辈子！您让我端茶递水，铺床叠被，哪怕是去扫院子、喂马，我都愿意！只求您别再生气，别再提‘死’这个字……求您了，哥……”
明海低头，看着脚边这个哭得毫无形象的弟弟。他的手指微微屈起，似乎想拂开明轩的手，可指尖即将触碰到明轩单薄的肩膀时，却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他看见明轩攥着自己裤腿的手，指节泛白，却始终没有用力拉扯；看见他眼中虽有恐惧，更多的却是哀求与急切，那是一种怕再次失去的、近乎卑微的渴望。
那深不见底的恨意眼底，一丝极其复杂的动摇，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微不可见的涟漪。
大厅里的空气，凝固在痛苦、恨意、绝望，以及那丝脆弱的血缘牵绊之中，连座钟的滴答声，都仿佛慢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