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亡魂”归来
明公馆:明轩卧室
胡鑫那番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安全”警告,像一道无形的冰冷铁链,将明轩牢牢锁在了这座雕梁画栋、却已摇摇欲坠的明公馆深处。
他蜷在柔软却冰冷的锦缎被褥里,指尖无意识地攥着被角,布料的丝滑蹭过掌心,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愧疚——昨夜父亲明守正那饱含失望、苍凉与无尽疲惫的一瞥,总让他想起十几年前,父亲盛怒之下挥鞭时,眼底同样藏不住的痛。
窗外枯枝在寒风中呜咽,如同鬼泣,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总晃过模糊的画面:五岁那年,自己躲在父亲袍子后,尖利哭喊的声音像针,扎得他现在还心口发紧。直到天色泛起鱼肚白,极度的疲惫才让他昏沉睡去,却一头栽进了最不愿面对的噩梦。
睡梦中,时光倒流。
刺眼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亮了浮尘。年仅五岁的自己,穿着小小的绸褂,躲在父亲宽大的袍子后面,手指死死抠着父亲的衣料,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却还是惊恐地指着角落里的少年,尖利地哭喊:
“是哥哥!是他!是他打碎了爹的玉麒麟!”
父亲暴怒的咆哮震耳欲聋,皮鞭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鞭梢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哥哥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每一个声音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耳边。明轩在梦里想捂耳朵,手脚却像被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叔走过来,沉重得如同丧钟的叹息砸在他心上:
“老爷……大少爷……没气了。”
然后便是那刺目惊心的一幕——一张破旧的草席卷起,被两个沉默的下人扛着,穿过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消失在门外刺眼的阳光里。明轩在梦里追出去,脚却像灌了铅,只能看着那卷草席越来越远,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无尽的恐慌和悔意堵在胸口,快要将他憋死……
“少爷!少爷!快醒醒!出大事了!”
小林子带着前所未有、几乎破音的惊惶呼喊,如同冰锥刺破梦境,将明轩硬生生从血腥的梦魇中拽了出来。
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心脏狂跳如擂鼓,冷汗瞬间浸透了贴身的杭绸睡衣,冰凉黏腻地贴在背上。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还残留着梦里的窒息感,指尖却触到了一片湿冷——是冷汗,也是梦里没来得及掉的眼泪。
“怎么了?!胡鑫……胡鑫那帮人又打上门了?!”
他声音嘶哑,下意识地想到那帮索命的阎罗,可话一出口,又莫名盼着不是——他总觉得,这公馆里,还有比胡鑫更让他牵肠挂肚的事。
“不……不是……”
小林子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哆嗦着,眼神涣散,仿佛白日撞鬼,“是……是大少爷!大少爷他……他回来了!老爷……老爷在正厅,说……说从今往后,家里所有的事,都……都归大少爷管了!您……您也归大少爷管束!”
“什么?!”
明轩如遭九天惊雷轰顶,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瞬间冻结!可下一秒,一股狂喜又猛地从心底窜上来,撞得他心口发疼——大少爷?明海?那个十多年前就该被草席卷走、丢去乱葬岗的哥哥?他……回来了?
他不是怕报复,是怕这消息是假的!是怕自己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泼一盆冷水!巨大的激动和忐忑驱使他连滚带爬地翻下床,手脚并用地扯过一件半旧的湖蓝色锦缎长衫胡乱套上,连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跌跌撞撞地冲向楼下。
脚底踩在冰冷的红木楼梯上,传来刺骨的凉,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疼——他只想快点去正厅,看看那个“死而复生”的哥哥,是不是真的在那里。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让他心慌,又像踏在烧红的烙铁上,急切得让他难耐。直到他冲进正厅,目光撞向客位首座的男人时,整个人才像被钉住,僵在原地。
正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紫檀木的家具在晨曦下泛着冰冷的光泽,父亲明守正坐在主位太师椅上,脸色铁青,下颌绷得像块岩石,周身的怒火和颓唐,让明轩一眼就看出——父亲没说谎,哥哥真的回来了。
而客位首座的男人,约莫二十五岁,身姿挺拔如青松,深色英国呢料西装衬得他气质冷硬,铂金袖扣泛着冷光。他面容英俊,轮廓分明如刀削,眉眼深邃,薄唇紧抿,端着青花珐琅彩瓷杯的手指骨节分明,茶烟氤氲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
是明海!
那张脸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多了沧桑和威严,可眉宇间的轮廓,还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明轩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不是怕,是庆幸。是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向哥哥说一句“对不起”;是庆幸哥哥还活着,自己还有赎罪的可能。
“爹……爹……”
他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目光死死粘在明海身上,有惊疑,有激动,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渴望——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惊扰了这“失而复得”的重逢。
“呵,明少爷,早啊。”
明海放下茶杯,杯底与茶几接触的轻响,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他唇角勾起一抹优雅的弧度,目光精准地投向门口的明轩,笑容完美,却像冰面般刺骨。
明轩被这目光扫过,打了个寒噤,却没有后退。他反而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手指蜷缩着,想靠近,又怕冒犯——他有太多话想说,太多罪想赎,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哽咽。
“明轩,”
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万念俱灰的疲惫,“他是你大哥—明海。以后,家里所有的事,你的事,都归你大哥管。”
父亲的话像铁锤,砸在明轩心上。可他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只觉得松了口气——归哥哥管就好,只要哥哥还在,只要自己能留在哥哥身边赎罪,就算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他强迫自己弯下从未真正低下的腰,对着端坐的明海深深鞠了一躬,姿态恭敬到了尘埃里,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哥……哥哥好!您能回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