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辞仙君靠在竹藤椅子上,懒懒地摇着扇子,将梅知遥的状态变化收入眼底,见她先是无法遏止地涌现出怒火,气得连嘴唇都发抖了,眼眶也有些发红,然而,经过短暂的愤怒后,她仿佛想通了什么,眼神便坚定了起来,俨然一副燃起了斗志的模样。
北辞仙君心想:兔子这是急了,打算咬人了吗?要不要给她这个咬人的机会呢?
他摸着下巴稍作思索,便开口道:“好了,小遥,咒印之事提醒过你了,烨阑也该等得不耐烦了,我们回去吧。”
北辞仙君作势要起身,梅知遥忙拦了下,道:“且慢,师叔,对于牵魂引之印,知遥尚有不解之处,还请您为我解惑。”
“哦?你还有什么哪里不明白的?尽管问就是了。”
北辞仙君也不坚持着要走,他放松地往后一靠,又从衣袖里摸出一包蜜饯,递到梅知遥面前,笑眯眯问道:“我自己做的,在宗内广受好评,小颜也很喜欢,吃不?”
梅知遥摇了摇头,心道:“身上刚被设置一个致命的玩意儿,谁有心情吃东西啊。”
北辞仙君也不强求,他拈了个蜜柑,自顾自吃了起来。
“想问什么?尽管问,放心,我很好说话的,只是,咒印的细节什么的,我不太记得就是了。”
他一派放松,与之相反,梅知遥抿着嘴唇,神色严肃。
“且不论细节,师叔,首先,我有一个疑问,你既然在我浑然不知的情况下,给我设置了这道咒印,又为何要告诉我呢?你的目的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不让我知道,岂不是更好?”
“诶,君子坦荡荡,这件事情我既然做了,也没有什么不好坦然相告的,此乃君子行为也,做人嘛,偶尔学下君子,还是不错的。”
梅知遥咬了咬牙,这人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君子,真够厚脸皮的。
“我实在无法分辨师叔话语中的真假,我甚至无法断定,你是否真的给我施加了牵魂引之咒。”
“哦?怎么说?”
梅知遥回想着方才的对话,她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可能掉进北辞仙君的语言逻辑陷阱之中,就像他之前告知自己迷雾之中不能撒谎一样,如果那是真的,那她便无法说谎,北辞仙君大可不必告诉自己实情,直接问问题便是,正是因为事情是假的,他才用谎言蒙骗自己,只是,就算她对北辞仙君的话有所怀疑,也无法直接判断真假,只能间接试探看是否真的不能撒谎。
而现在也是同理,如果北辞仙君确实在她身上设下咒印,那他就没有告知自己的必要,然而,梅知遥并不能直接辨别他所言是真是假,若要试探,代价是可能会直接丢掉性命。当然,梅知遥现在已经将性命置之度外,便不会对此有所顾忌了。
“师叔,难道你就不担心这道咒印被我师尊察觉到吗?”毕竟,之前芜先生可是通过把脉就发现了她体内的两道封印,可见,这些封印也是有迹可循的。
“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不用担心,我对自己的封印之术还是很有信心的,至于烨阑嘛,他的本事,我再清楚不过了,放心,不会让他发现的。”
“可是,我会让他发现的。”
“你不相信言灵禁制?”
“不,我相信,所以,等出了禁地,我就会立即将咒印的事情告诉我师尊,就算是死,我也要让他知道,我是死在谁的手上。”梅知遥坚定道。
这该死的咒印,仿佛是薛定谔的猫,只要不触发,梅知遥便无法分辨是真是假,那今后她将永远被它所约束,与其如此,还不如尽早将它触发,迎来结局,便当这是一场生存游戏,抛却生死,就算只能输,也绝不让对方赢得痛快。
北辞仙君观察着梅知遥的神态,知晓她是认真的,即便如此,北辞仙君依旧很从容。
“你不怕死吗?”
“怕,但是,生命之上,犹有尊严,我绝不愿意任人操控,失去自由……”
“说操控就言重了,就像我刚刚说的,我无意胁迫于你。”
“连性命都被掌控在别人手中,倘若这都不叫胁迫,那世上还有什么叫做胁迫呢?”
北辞仙君摆摆手,不置可否。
梅知遥又自嘲般地笑了笑,道:“我原期待着拼一个鱼死网破的结局,如今看来,师叔对此毫不在意……”
“怎么不在意?我可头疼了,烨阑要是知道你死在我手上,怕不是要跟我拼命,想想就觉得头疼,我跟他的关系可是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的。”
北辞仙君摇了摇头,他嘴上说着头疼,面上却没有多少为难的神色。
“小遥,别这么严肃,先吃个雪桔,消消火。”
北辞仙君又递上蜜饯,梅知遥依然是摇了摇头。
“小遥,咱们打个商量呗,你别跟烨阑说这事,我也承诺绝不会拿这个咒印威胁你做任何事,如何?”
“不如何,我就想解开咒印。”
梅知遥心道:笑话,谁会信他的承诺?这人鬼话连篇,稍微露出一点让步的意思,不过是想让她心甘情愿接受牵魂引之印,当她听不出来呢。
“解开咒印啊……这就头疼了,小遥,我实话跟你说吧,这咒印无法解开,除非施术者死了,否则,咒印至死相随。”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告诉我师尊了,师叔想让我彻底闭嘴的话,也可以选择现在杀了我,不过,后续我师尊会如何反应,我可不能保证。”
“诶,打打杀杀什么的,我们平和一点,不要这么极端。”
“我也不想的,只是,师叔已经做出极端之举了,我不愿受制于人,就别无选择了。”
“这样就走入死胡同了,我从来都无意取你性命,你又何必自寻死路呢?这件事情远没有到如此极端的时候,要知道,受咒印牵制的,可不只是你。”
“愿闻其详。”这咒印似乎还有梅知遥不知道的情况,她不介意听一下。
“这牵魂引之印,以生命为引,倘若施术者发动咒印,势必遭受反噬,虽不致死,不过,重创是跑不了的。所以,我也同样受到了莫大的牵制,不会轻易发动咒印,你大可放心。”
“我如何知道这是不是师叔信口胡诌的。”要知道,他可是有前科的,刚刚才骗过自己一回。
“这对我不利的事情,我骗你一个小姑娘干嘛?”北辞仙君笑眯眯地摇着扇子,又补了一句:“你要是不信,回头去藏书楼查查封印的详细介绍。总之呢,我没打算杀你,也没打算限制你,情况远没有到鱼死网破的程度,小遥,咱们别意气行事,白白丢了性命,好吗?”
梅知遥稍微思索了一下,如果北辞仙君所言为真,此事确实还有缓冲的余地,只是,她心里还是不舒服得很,平白无故被放了个“定时炸弹”在身上,这事换了谁都不可能高兴。
“既然咒印对师叔如此不利,那你又为何非得设置不可?”
“你就当我是一时糊涂,没细想就顺道设下了。”
“真是满口谎言。”梅知遥心中嘟囔着,北辞仙君这随意的态度实在让人不爽,她眉头一皱,不高兴道:“师叔,你不想好好聊,等出了禁地,我就去找我师尊聊了。”
“聊,当然好好聊。”北辞仙君摆摆手,安抚着道:“小遥,我问你,要是你的魔族身份在仙境暴露了,你打算怎么办?”
“那就只能回去魔域了……这跟设置咒印有什么关系?”梅知遥不明白北辞仙君为何突然转移话题。
北辞仙君却继续道:“是啊,对你而已,一走了之就好了,但是,紫海宗呢?在仙境之人看来,魔族混入紫海宗之中,成为折影林主的真传子弟,甚至成为下一任掌门候选人的道侣,若是让你安然离开,紫海宗怕不是要沦为仙境的笑话。倘若出现这种情况,烨阑必然是不会动手杀你的,届时,如果没有其他的办法,万不得已之下,我也只能发动咒印了,哪怕会遭受到严重的反噬,我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师叔所说的未雨绸缪?”
“可不是嘛,实话说,我比你更不乐意发动这个咒印,一旦到了发动的时刻,无论如何,紫海宗都必然有所损伤。你对宗门的不利,未必是你在主观意愿上造成的。所以,好好隐藏你的身份吧,如今魔族在仙境还见不得光。”
“我自己也知道。”梅知遥嘀咕着,又道:“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是魔族。”
“是啊,我对魔族并无偏见,然而,种族之间有所对立,这天然的立场是无可奈何之事。好了,我把事情都坦白了,小遥,咒印的事情,就当作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跟别人说了,好吗?”
北辞仙君倒是耐心解释了,不过,梅知遥还是不痛快。
“师叔不是都用封印帮我掩盖魔族身份了吗?有必要多此一举再加个咒印吗?”
“封印嘛,算是个壁垒,掩盖你身为魔族的气息,然而,世间没有绝对牢不可破的壁垒,更何况,这世上有太多玄妙的术法,能毫无道理地识破真相,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你说呢?”
“我不管……”梅知遥嘟着嘴,尽管北辞仙君的解释似乎说得过去,但是,她并不打算就这样接受,“……无论如何,我身上都被施加了一个可怕的咒印,师叔可别想这样就打发了我。”
“那你想怎样?”
“嗯……师叔总得给我一些补偿吧?”
“你想要什么补偿?”
“我还没想好,不过,首先,先将我跟千陵师兄的婚约解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