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后的铃声刚落，校园里像被人轻轻掀起了一层帘子，喧嚣从各个角落涌出来。叶靖一抓住林染的手腕，就拽着她往教学楼后的小花园跑，嘴里还兴奋地嚷着：“快点快点，我昨天发现了几棵果树！”
深蓝色校服外套被两人随意搭在肩上，绿色短袖因为午后的薄汗微微贴在背上。风一吹，裹着水杉的清淡气息，从耳尖掠过，带着一点痒痒的凉意。
“听说那几棵是杏树，虽然果子还没熟，但枝桠低，能摸到叶子！”叶靖跑得飞快，马尾辫一甩一甩，时不时扫在林染的胳膊上，“咱们去看看，说不定秋天还能摘到杏子吃。”
林染被她拉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杏树”两个字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进她心里，立刻漾开一圈圈回忆的涟漪。那些关于外婆家老杏树、顾白、沙堆和橘子汽水的画面，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纷纷在脑海里飘起来。
还没等她细想，叶靖就把她推到一棵树下：“你看！是不是杏树？叶子跟我外婆家的一模一样！”
林染抬起头，呼吸在那一刻微微顿住。浅褐色的枝干上缀着嫩绿色的叶子，阳光透过叶缝落在地上，拼出细碎的影子。那形状、那颜色，和外婆家院外的老杏树，像得让人心慌。
她下意识伸手去碰最低的那根枝桠，指尖刚触到叶片，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是顾白。
他正帮两个同学搬着一摞旧课本，放在花园的石桌上。深蓝色校服的袖子卷得更高了些，露出大半截小臂，肌肉线条在阳光下更清晰——刚才搬书时发力，肱二头肌鼓起来的弧度，让林染突然想起小时候，他爬外婆家的杏树，也是这样抬手够枝桠，小臂上还沾着树皮的碎屑。
“小心点，别把书磕坏了。”顾白的声音传来，比小时候沉了些，却还带着点熟悉的调子。他弯腰整理课本时，灰色裤子的裤脚扫过地面，刚好蹭到石桌下的一颗小石子，那动作，像极了他小时候蹲在沙堆里，帮她捡滚远的玻璃弹珠。
林染的心跳开始有些不受控制。她努力把目光移开，却又忍不住顺着那摞旧课本看过去——最上面的那本语文书封面上沾着点灰，像极了小时候他帮她捡的那本掉在杏树下的童话书，书页上还沾着杏花瓣。
那时候他爬下杏树，把书递给她，指尖沾着杏树的汁液，还笑着说：“下次别把书往树下扔，蚂蚁会爬上去的。”现在，他只是默默地把旧课本摆整齐，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往这边扫。
“那男生怎么也在这儿？”叶靖凑到林染身边，小声嘀咕，“好像是上次小卖部那个，搬书还挺认真的。”说着还推了推林染，“你看他整理课本的样子，还挺细心，不像咱们班那些男生，总把书堆得乱七八糟。”
林染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手里的校服外套。她能感觉到掌心微微出汗，外套的布料被捏出一道道褶皱。
风轻轻吹过，杏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在低声诉说着什么。林染的思绪又飘回了那个夏天——
外婆家的院子里，老杏树的树荫下，顾白蹲在沙堆里，用树枝画圈，把她的小铲子护在里面。“别让隔壁小胖拿，”他一本正经地说，“他上次把你沙子扬了一脸。”
林染就蹲在旁边帮他递石子，沙粒沾在裤脚，被风一吹簌簌掉落。顾白会从兜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剥了纸塞到她嘴里，说：“这是交换，你帮我看沙子，我给你吃糖。”
后来他们学会了骑自行车。顾白的车是他爸淘汰下来的黑色旧款，车座太高，他只能踮着脚勉强蹬动。每次出门，他都让林染坐后座，自己弓着背，拼命往前蹬。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田野里稻草的清香。他会回头喊：“抓紧我衣角，别摔了！”
路过村口的小卖部，他们总会停下车。顾白会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零花钱，买两罐玻璃瓶装的橘子汽水。瓶盖要用起子撬，顾白每次都先帮她撬开，递到她手里时，还会用袖子仔细擦一擦瓶身的水珠：“别沾手，凉。”
最难忘的是杏熟的季节。老杏树的枝桠垂到院墙上，金黄的杏子像小灯笼一样挂满枝头。顾白会爬上去摘，让林染在下面举着竹篮接。有一次，他踩空了一根细枝，整个人摔在沙堆里，却先把手里的杏子往篮里扔，自己胳膊蹭破了皮也没哼一声。林染蹲在旁边，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顾白却从兜里摸出一罐藏好的橘子汽水，还带着体温：“别哭啊，喝了汽水就不疼了，下次我小心点。”
那时的他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
可后来，顾白突然搬走了。那天阴沉的午后，乌云压得很低，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下来。顾白的爸爸把最后一个箱子搬上了车，他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瓶橘子汽水，却没递给她。他只是低着头说：“我要去城里上学了。”然后就上了车。雨水模糊了车窗，林染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记得自己站在雨里，手里空空的，像突然被人抽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走啦，杏子还没熟，看了也没用，咱们去操场逛逛吧。”叶靖的声音把林染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她被叶靖拽着，脚步却忍不住往后挪，目光落在顾白的背影上——他还在整理课本，阳光落在他的深蓝色校服上，像给回忆蒙了层薄纱。
风卷着杏树的叶子，落在林染的灰色裤子上。她想起小时候和顾白在杏树下的约定，想起他摔在沙堆里还护着杏子的样子，想起他递来的带体温的橘子汽水——这些，叶靖不知道，顾白大概也忘了。
走出花园时，林染回头看了一眼，顾白刚好抬起头，目光扫过她的方向，却没停留，很快又低下头整理课本。她的心跳漏了半拍，赶紧转回头，跟着叶靖往操场走，风里好像还留着杏花香的气息，像个没说出口的秘密，轻轻落在水杉的影子里。
操场上，篮球砸地的声音和同学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叶靖拉着林染在看台边坐下，拿出手机刷着学校的八卦群，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听说下周要月考了，你复习得怎么样？”
林染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操场，望向教学楼后的小花园。杏树的影子在阳光下轻轻摇晃，仿佛在向她招手。她不知道，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记忆，会不会有一天，像熟透的杏子一样，从枝头落下，重新回到她的掌心。
而此刻，顾白已经整理好课本，正和同学一起离开花园。经过那棵杏树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伸手碰了碰一片叶子，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即，他收回手，继续向前走去，没有回头。
林染没有看到这个细节。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手里攥着那件深蓝色校服外套，指尖感受着布料的温度，仿佛还残留着午后阳光的余温——和那年夏天，顾白递来的橘子汽水一样，带着无法言说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