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离散的碎片
我叫张爱英，生前爱着一个叫唐恋穆的女孩，她是一个好女孩，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在第一层地狱。
我陷入了自己的小地狱，我逃不出去，即使我知道这是我的小地狱，我知道一些碎片，这些碎片告诉我，他们曾经是我的一部分，然后他们告诉了我很多我选择忘记，或者被忘记的东西，包括小地狱之类，还有地狱又是什么。我想大概是因为我杀了太多的兔子，野鸡，野猪，吃了太多的肉，总之我又回到了地狱。
故事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如果这次也是两个人的话。我会听见某人的呼喊，她叫我“张爱英”，我叫她“唐恋穆”，她喊我“爱英”，我唤她“恋穆”。然后我穿越自己的小地狱，再穿越整个大地狱，拿着钥匙走进她的小地狱，从此我们是两个人，我们是“我们”。
但很抱歉，对自己很抱歉，她没来，因为我让她好好活，我让她找个人嫁了.....我不知道对她来说那种做法比较好，但对我来说我希望她在我身边。我等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感觉一个世纪对于我等待的时间来说，都只是一微秒罢了，而我等了一个世纪的一微秒。这是一种很奇怪的计时方法，其实这里并没有时间，也许她还只是刚刚看见我咽气，而我已经....等到了现在。
所幸，我有很多灵魂碎片，非常多，时不时的他们会来到我的小地狱，告诉我一些事，然后和我融为一体。因为本来就是我的，就像时不时有一些灵魂碎片趁我不注意跑掉一样，直到很久我感觉少了一些东西才发现，有一部分灵魂不在我身上了。
一开始，我的小地狱里都是野猪，巨大獠牙，流着口水，狠着眼盯我的野猪，他们用獠牙顶我，把我顶翻，来回践踏我的每一寸肉，最后开始撕咬我，像我曾经吃他们一样，把我的肉条，一下一下嚼，咽下去，再撕另一条，一只野猪夺到一块肉，另一只又上前来撕扯我.....终于有一刻，我厌恶了。我活着的时候他们只不过是猪，是食物，我死了，又怎么会成为他们的肉？于是我站起来，我的手上出现了我习惯的长矛和小刀......又是一场恶战，我不断被顶翻，甚至顶飞，但一次又一次，我站起来，为了我手上的长矛和小刀，以及我的愤怒。终于一头又一头野猪开始伤痕累累，开始倒下，但是之后的又涌上来，无穷无尽的吼叫，拱嘴.....我杀不尽他们，我终于意识到了，于是我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样子，这次我躺着，让他们来咬，让他们来踏，让他们来嗅，不再挣扎，我累了。
这一切好像一场噩梦，除了疼痛的真实细致到了每一滴汗水和毫毛。我开始沦陷在自己的痛苦里，分裂的痛苦，曾经施加给野猪，野鸡和野兔的痛苦，我出不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知道有一天我的小地狱里长出了一棵树，我不知道那是哪里来的种子，也许是我太沉溺于自己的痛苦甚至不知道有人来过，也许那粒种子本来就在土里。当那天我睁眼一看，它已经是一颗小树了。但野猪还是没有放过我，我甚至站不起来，只能让他们畜生一样拖来拖去，彼此分食。然后树长大了。我又一次对他们厌恶了，那些野猪。
于是我又拿起了我的小刀，左划又砍，拼了命杀出一条血路，尽管我的血早就成了一个小湖泊，但血路依然清晰。然后我三下两下的爬上了树，带着我残破的身躯。终于野猪们只能在下面生气，而我可以睥睨他们，就像坐在王座上的猪王一样。
其实情况并没有改变什么，只要我下去，又回去了。而在上面的我，伤害不到下面的野猪，我的长矛使不上力。于是我只能看着那些疯狂的野猪不停咆哮，坐在一根强壮的树枝上.....
我睡着了.....在我的小地狱里睡着了，这种感觉的奇妙，无法描述。并没有做梦，也许我只是闭眼再睁开了，总之我感觉我睡着了。当我醒来，我全身都康复了，我获得了治愈。于是，像吃派一样简单，野猪被我屠杀干净了，甚至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屠杀之后，我感觉某些东西变了，但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我只是想保护自己。
除了那棵树，还有若隐若现的土地什么都没有了。我想要睡一觉，但我不能，因为地狱没有睡眠机制。于是我在树下坐着，我开始思考那些野猪从哪里来，思考我自己....于是有了第一段话，我叫张爱英，生前爱着一个叫唐恋穆的女孩，她是一个好女孩，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在第一层地狱。
但我出不去，因为我心理上出不去，我在等一个人的呼唤，如果等不到，那就是永远了。但是等待是漫长的，在等待的时候，我把小地狱里的土延伸了，密度也提高了，围绕着那棵树我做了很多工作，一开始种花，后来嫌难看，拔了，又种草，突兀，又拔了.....最后它还是一颗孤单的树，而且越长越高和周围格格不入。但我不再理会它，我去做我的事了，我想象恋穆的模样，然后造雕塑，造人，但怎样都不像，无论我有多少灵魂碎片，我都拼不起一个恋穆.......
总之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做了很多事打发本来不存在的时间，我甚至闭眼，假装一睁眼她就会在我眼前，一个人如果无聊，那么疯狂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了。我制造了很多个恋穆，不是画，也不是雕塑，而是会动的，没有动物那么精致，但比机器灵活，大概就像是没有灵魂的克隆，尽管这么说不对，因为那些恋穆都是我灵魂的一部分，关于恋穆的一部分。为什么不做一个恋穆？也许你会这么问，因为一开始我对恋穆的观感不那么真实，所以做出来也比较缥缈，也许你很难想象这个词形容人，是怎样的奇怪，但我也很难想象比这更准确的形容我一开始做出来恋穆的感觉。后面，我的回忆引起了某些灵魂碎片的共鸣，他们回到了我这，告诉了我我自己的故事，然后越来越具体。因为这个过程也是漫长的，我并不知道这一片灵魂碎片是不是最后一片，所以我只能一片灵魂的回归就制作一个恋穆，对于当时的我这可能是最准确的恋穆的形象了。但后来陆陆续续十多片灵魂归来，不止告诉了我恋穆的事当然，但每一片灵魂，都让恋穆更加立体，更加脚踏实地。最后十多个恋穆围绕着我，依赖着我。因为每一个都是我的全部，曾经的全部，所以也不忍心消除，更何况消除只是让我更多的灵魂消耗在无用的东西上，因为用出去的灵魂就像钱一样，收不回来了，起码这次是这样。
这也是我不能收复我的小地狱的原因，本来我可以像从前一样吸收，但我不能，而且只会慢慢消散。就像那些野猪，我并没有收回，他们变成了一块灵魂碎片飘走了，不过起码这样可以让我，不再花费灵魂把他们打包带走。
现在就是我和十多个恋穆，还有一棵树，一块土地的事了。恋穆们很依赖我，就像猫狗一样，全都围着我，粘着我，我终于忘记为什么要把他们创造出来。并不是厌烦了，只是他们不是我想要的恋穆.....
碎片来来去去，终于散去的更多，这样下去我觉得我等不到恋穆了，但我又无能为力。我不知道她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时间，是我刚死一天，还是十年过去了。我被困在小地狱里，如果用数字来形容，我们相距一点五个世界，地狱与活着的世界差了一整个世界，我的小地狱与地狱又差了半个。当我掉到了第二层，也许就是二点五，然后三点五.....当我再次活过来，我们相距的将不是世界能够衡量的了，就像我们经历过的一样，不同的是上次我们牵着手。我得活下去，疯狂的念头在我的灵魂深处生根，一个死去的人得活下去，因为他得等一个活着的人死去，多么癫狂的想法。但这不是我能控制的，碎片来去自如，就像不属于我一样，有的带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有的不知道带走了什么。我想了很久，我大概知道了，这是地狱生存的方式。就像化学键一样，化学反应前后，原子没有变化，只是键断裂了，便释放了能量。我就是那个化学反应，断掉的键是我和那些灵魂碎片的连接，断了之后和之前加起来还是一样的，但通过这个过程，地狱获得了他的养分，断键释放的能量.....
我在被消化，缓慢的腐朽，语言无法形容这个过程，语言只能告诉你人间的腐烂，无法告诉你地狱的枯萎。而且我毫无办法，我不是孙悟空可以在肚子里来来去去的折腾，我只是包在胶囊里的微粒，连胃的表面都无法触到。我始终相信人是有情的，甚至动物也有，但世界没有，他开着车在你的身上碾过，当他回家的时候从你的肉泥上又碾过，第二天，第三天，你什么也不是，对于车上的世界来说。而地狱是一个开豪车的世界，他尽可以，尽其所能的混蛋，混蛋到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混蛋，或者不知道混蛋是什么。
也许我该放弃思考，就这样和十多个恋穆，还有一棵树，甚至我还可以创造一个小世界，就这样快乐的生活，直到再次死去。我也是这么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