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梦把最后一只洗干净的盘子放进沥水架。她甩了甩手,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角落——那把哑光黑的吉他静静躺在防尘布上,像一块磁石。
餐桌旁,秦筝依旧沉浸在乐谱里,指尖偶尔在桌面上敲出几个无声的音符,侧脸沉静得像一尊雕塑。
慕梦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脚步很轻,几乎是挪着,走到了角落。她蹲下来,防尘布细微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的手指悬在冰冷的琴身上方,停顿了几秒,才像触碰易碎的珍宝一样,轻轻抚过光滑的哑光漆面,最后落在了琴颈上。
她小心翼翼地把吉他抱了起来。沉甸甸的重量压在小臂上,带着一种陌生的踏实感。她抱着它,没有立刻弹,而是走到离餐桌稍远些的客厅另一头,靠墙慢慢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她把吉他横放在并拢的腿上,琴身硌着大腿的皮肤,有点疼,但她没在意。
秦筝翻过一页乐谱,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陆晚柠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一瞬,又继续,节奏没变。
慕梦低下头,看着指板上的品丝和绷紧的琴弦。她试着回忆很久很久以前学过的、最基础的指法,左手笨拙地、试探地按上第一品的某根弦,指尖传来金属冰冷的压迫感。右手悬在琴弦上方,微微颤抖。
客厅里只剩下陆晚柠那缓慢的、几乎要融入背景的敲击声:笃……笃……笃……
慕梦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悬着的手指终于落下,带着一点豁出去的力道,拨动了最细的那根E弦。
“铮……”
一声清越的、带着细微金属颤音的弦鸣骤然响起。
慕梦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心脏狂跳。她飞快地抬眼瞥向餐桌方向。
秦筝翻动乐谱的手指顿住了,停留在半空。她没有抬头,视线依旧落在摊开的谱页上,但眼神似乎凝滞了一瞬,像投入石子的水面短暂地停止了波动。搭在桌沿的左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陆晚柠敲击桌面的食指,在慕梦拨弦的那一刻,彻底停了下来。她微微侧过头,帽檐下的目光投向客厅角落抱着吉他的慕梦。那目光平静,没有惊讶,没有鼓励,也没有惯常的冷淡,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像在看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发生。
慕梦被这平静的目光看得有些无措,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她重新低下头,看着自己按在指板上的、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的手指。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再次抬起右手。这一次,动作慢了许多,也稳了一些。指尖再次触碰冰凉的钢弦。
“铮……” 又一声,比刚才稍显犹豫,但依旧清晰。
然后是第三声,第四声……她开始尝试最简单的爬格子练习,手指在相邻的品格间笨拙地移动,按弦的位置时准时不准,拨弦的力道也忽大忽小。音符断断续续,磕磕绊绊,不成调子,像初学走路的孩子蹒跚的脚印,在寂静的空间里留下一串生涩的轨迹。
秦筝重新翻动了乐谱,指尖划过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依旧没有抬头,仿佛那断断续续的琴声只是窗外偶然飘过的杂音。只是她放在桌沿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放松,自然地垂落在身侧。
陆晚柠没有再敲击桌面。她保持着那个微微侧头的姿势,目光落在慕梦低垂的、专注的侧脸上,看着她笨拙地移动手指,看着琴弦在她指尖下发出或清越或沉闷的声响。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她大部分表情,只有嘴角的线条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几乎难以察觉。
断断续续的琴声持续着。慕梦渐渐沉浸进去,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她不再抬头看任何人,只是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和指板,努力回忆着指法,和那生涩的音符较着劲。偶尔按错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会皱一下眉,但立刻又继续。
陆晚柠看了很久,久到慕梦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直到慕梦因为一个特别别扭的和弦转换而卡壳,手指僵在指板上,懊恼地皱紧眉头时,一个平静的声音才从餐桌那边传来,不高,却清晰地穿过断断续续的琴音:
“还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