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馨得端着最大的一口不锈钢盆,“哐当”一声撂在临时充当餐桌的茶几上。红亮亮的汤底里翻滚着螃蟹的橙红、海螺的嫩白、鱼肉段、土豆块、洋葱圈,还有赖馨得坚持丢进去的几块速冻丸子,满满当当,热气蒸腾。
“开动!”她豪气地一挥手,自己先抄起筷子,精准地夹走一只最肥的梭子蟹——那是苏洛桶里的战利品。
高询和卢绘沉稳地坐下,各自盛饭。宁有缘怯怯地挨着卢绘坐下,小口吹着气。苏洛最后落座,位置离赖馨得最远,面前只放了一小碗白饭,筷子没动,冷眼看着盆里翻滚的红油。慕梦捧着碗,小心地夹了点不辣的蔬菜,目光时不时瞟向角落防尘布上那把哑光黑的吉他。
陆晚柠没过来,依旧靠坐在单人沙发扶手上,左手端着一小碗米饭,上面盖着几块清蒸的鱼肉和蔬菜,是卢绘特意给她盛出来的。她吃得很慢,动作有些费力,但神情平静。
秦筝坐在旧沙发里,面前也有一碗饭,菜不多,以清淡为主。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清蒸的鱼肉,动作缓慢而稳定。左手没有再去虚按小腹,只是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赖馨得啃着蟹钳,满嘴红油,目光扫过冰箱,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她一拍大腿,差点把筷子震掉,“好东西差点忘了!” 她趿拉着拖鞋冲到冰箱前,拉开冷藏室门,冷气涌出。她宝贝似的捧出那个矿泉水瓶,里面泡着淡蓝色的水母肉丝,在冰箱灯下折射着诡异的光泽。
“凉拌海蜇头!”她得意洋洋地宣布,拧开瓶盖,把里面泡着的液体连同水母丝一股脑倒进一个干净的小碟子里。冰水混合物在碟子里晃荡,淡蓝色的半透明肉丝纠缠在一起,看起来滑腻而奇特。她拿起筷子,夹起一簇,作势就要往嘴里送。
“赖姐!”慕梦惊呼出声。 高询的筷子停在半空,眉头紧锁。 卢绘沉稳地提醒:“最好别吃。” 连苏洛冰冷的视线都钉在了那碟“凉拌菜”上。 陆晚柠也停下了咀嚼,帽檐下的目光带着不赞同。 秦筝夹菜的动作顿住了,看向赖馨得。
赖馨得的手停在嘴边,被众人齐刷刷的视线看得有点发毛。“怕什么!”她强撑着气势,但声音明显弱了几分,“我搓得那么狠!泡了那么久醋!肯定没毒了!” 她像是为了证明,心一横,飞快地把那簇滑溜溜、淡蓝色的水母丝塞进了嘴里,用力嚼了几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赖馨得皱着眉,用力咀嚼,表情像是在进行一项严肃的科学实验。几秒钟后,她喉头滚动,咽了下去。又过了几秒,她咂咂嘴,眉头皱得更紧:“……没味儿啊?滑溜溜的,像嚼橡皮筋……还有点……腥?” 她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和得意彻底垮掉,变成纯粹的困惑和一点点失望。
高询松了口气,冷静地推了推眼镜:“水母毒素主要在触手和伞盖特定部位,普通处理很难完全去除,且口感本就不佳。建议扔掉。”
赖馨得看着碟子里那堆淡蓝色的“橡皮筋”,又看看众人明显不认同的眼神,最终泄气地把筷子往碟子上一拍。“晦气!” 她嘟囔着,端起那碟“凉拌海蜇头”,气呼呼地走向垃圾桶,手腕一翻,淡蓝色的肉丝连同冰水一起滑进了垃圾袋深处。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劫后余生的气氛中继续。赖馨得化悲愤为食量,埋头猛攻盆里的螃蟹和丸子。其他人也慢慢放松下来,专注于眼前的食物。客厅里只剩下碗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
慕梦食不知味,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那把崭新的哑光黑吉他静静躺在防尘布上,琴弦反射着顶灯的光,冰冷而沉默。赖馨得那句“自己弹吧”像一道无形的墙,把她和苏洛隔开。她戳着碗里的米饭,心里沉甸甸的。
陆晚柠吃完了碗里最后一点食物,轻轻把碗放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她靠在沙发扶手上,微微阖着眼,长久的户外活动似乎耗尽了她本就有限的体力,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秦筝也放下了筷子,碗里的饭只吃了不到一半。她靠在旧沙发里,闭目养神,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
赖馨得终于吃饱喝足,满足地打了个嗝,身体陷进沙发里。她看着茶几上的一片狼藉,又看看角落里那把碍眼的吉他,再看看闭目养神的秦筝和疲惫的陆晚柠,最后目光落在心神不宁的慕梦身上。一股熟悉的、无处发泄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
“都收拾了!”她挥挥手,声音带着饱食后的慵懒和惯常的不耐烦,“该洗澡洗澡,该睡觉睡觉!别在这儿杵着碍眼!”
高询和卢绘率先起身,沉稳地收拾碗筷。宁有缘也连忙帮忙。苏洛早已离席,不知去了哪个房间。慕梦默默起身,收拾自己的碗筷,目光再次扫过角落的吉他,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没动它。
赖馨得瘫在沙发里没动,眼睛半眯着,像是快睡着了。厨房传来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轻响。
慕梦端着碗筷走向厨房,路过客厅角落时,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她看着防尘布上那把琴,崭新的漆面在昏暗的角落光线下依旧醒目。苏洛冰冷的侧脸和赖馨得不耐烦的挥手在脑海里交替闪现。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飞快地弯下腰,一只手端起自己的碗筷,另一只手有些颤抖地抓住了那把吉他的琴颈!
冰凉坚硬的触感瞬间传来。她心一横,用力把吉他提了起来,抱在怀里,琴身沉甸甸地压着她的手臂。她不敢看沙发上的赖馨得,也不敢看主卧的方向,抱着琴和碗筷,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冲进了厨房。
厨房里,高询正把洗好的碗递给卢绘擦干。两人看到慕梦抱着吉他冲进来,都愣了一下。慕梦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飞快地把碗筷塞进水槽,抱着吉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像抱着赃物,低着头就要往厨房通往小阳台的门钻。
“慕梦。”高询冷静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像定身咒。
慕梦僵在门口,背对着她们,肩膀微微发抖。
高询擦干手,走到她身边,目光平静地落在她怀里紧紧抱着的吉他上。哑光黑的漆面在厨房明亮的顶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崭新的琴弦绷得笔直。
“琴,”高询的声音没什么波澜,像是在确认一个事实,“修好了?”
慕梦低着头,不敢看她,喉咙发紧,只发出一个短促的“嗯”音。
高询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手指在琴颈上轻轻拂过,动作带着专业乐手特有的精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她按了按品丝,又拨动了一下最细的E弦。
“铮……” 一声干净清越的颤鸣在狭小的厨房里回荡。
“弦距调低了点,”高询收回手,语气依旧平静,“苏洛习惯高弦距,阻力大,音头硬。”她顿了顿,看着慕梦紧绷的后背,“你用,这个高度正好。”
慕梦猛地抬起头,看向高询,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一丝难以置信。高询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她微微点了下头,转身继续去擦卢绘递过来的盘子。
卢绘沉稳地擦着盘子,也朝慕梦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没有说话。
慕梦抱着琴,站在厨房通往小阳台的门边,高询那句“你用,这个高度正好”在耳边嗡嗡作响,盖过了水流声。她低头看着怀里冰冷的琴身,看着那崭新的、被调低了的弦距,一种混杂着茫然、震惊和一点点微弱暖意的情绪堵在胸口。
她最终没有推开那扇通往小阳台的门,只是抱着琴,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回了客厅。角落里那块防尘布空着,她抱着吉他,一时不知该放回哪里,就那么僵硬地站着。
赖馨得已经在沙发上打起了小呼噜,对这一切毫无察觉。陆晚柠靠在沙发扶手上,似乎已经睡着了,帽檐滑落一点,露出苍白的额头和紧闭的眼睛。秦筝依旧闭目靠在旧沙发里,只是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慕梦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吉他,冰冷的漆面似乎也沾染了一丝厨房的暖意。她犹豫着,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搭在了冰凉的钢弦上。
厨房里,高询把擦干的最后一个盘子放进碗架,水流声停止。她看了一眼客厅门口慕梦僵立的背影,对卢绘低声说: “弦钮有点涩,明天给她带点润滑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