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下午，楼道里传来快递员模糊的喊声和沉重的拖拽声。赖馨得正瘫在旧沙发里刷手机，眼皮都没抬。
“快递到了。”赖馨得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像在自言自语，“去取。” 她没指名道姓，眼睛还黏在手机屏幕上。
蜷在墙边小行军床上的慕梦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坐起来。她看了看沙发上一动不动的赖馨得，又看了看紧闭的主卧门（陆晚柠大概在里面午睡），最后目光投向厨房方向——秦筝正靠在冰箱门上，左手依旧习惯性地虚按着小腹，右手端着一杯水慢慢喝着，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慕梦没犹豫，穿上鞋，小跑着去开门。
门外堆着三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编织袋，印着醒目的“粽情盲盒”字样。袋子沉得超乎想象，慕梦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拖进门，在玄关堆成一座小山，差点把苏洛那个崭新的黑色琴箱挤到墙根。
赖馨得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拔出来，瞥了一眼那三个庞然大物，嘴角扯了一下。“拆。” 她吐出个字，依旧没动窝。
慕梦蹲下来，有些费力地解开第一个袋子的封口绳。一股混合着箬叶清香和真空包装塑料味的奇怪气息涌出来。她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掏。
一包，又一包。真空包装的粽子挤在玄关的地砖上。 “碱水粽…260克的…五包。”慕梦小声念着包装袋上的标签。 “甜枣粽…两包。” “五谷粽…三包。” “红豆沙粽…三包。” 她把这些分门别类地码好，动作细致。
赖馨得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趿拉着拖鞋，居高临下地看着慕梦码出来的小山。“啧。” 她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弯腰，直接扯开第二个袋子的口子，动作粗暴得多。里面的粽子哗啦啦倒出来一部分。
“碱水粽，两包。” 赖馨得用脚尖拨拉了一下，“豆沙粽…四包？这么多？” “五谷粽…一包。” “猪肉粽…两包。”她顿了顿，看着那两包印着油润肉块图案的粽子，眉头皱起，像是在嫌弃什么麻烦。
她没耐心再分类，转身走向第三个袋子。这次她连绳子都懒得解，直接上手撕开袋口。更多的粽子滚落出来，铺了一地。
“碱水粽…就一包。” 赖馨得扫了一眼。 “五谷粽…六包？搞批发呢？”她语气里的嫌弃更浓。 “鲍鱼猪肉粽…一包。”她拿起那包印着金灿灿鲍鱼图案、显得格外“尊贵”的粽子，嗤笑一声，“呵，盲盒‘惊喜’。” “板栗猪肉粽…一包。” “蛋黄猪肉粽…两包。” “梅菜猪肉粽…一包。” “豌豆腊肉粽…一包。” “红豆沙粽…两包。”她念完，看着一地花花绿绿的真空包装，像看着一堆烫手山芋。
玄关瞬间被粽子的气息和塑料包装的窸窣声填满。慕梦看着满地的粽子，有些无措。赖馨得叉着腰，目光在粽子堆和冰箱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搬厨房去！” 她指挥慕梦，“塞冰箱！塞不进就堆地上！”
慕梦连忙应声，开始一趟趟地把沉重的粽子往厨房运。赖馨得弯腰，随手抓起几包碱水粽和豆沙粽，也跟了过去。秦筝依旧靠在厨房门框上，端着水杯，默默地看着她们把一包又一包的粽子塞进冰箱冷藏层、冷冻层，甚至堆在料理台角落的空地上。冰箱很快被塞得满满当当，门都关得有点吃力。
赖馨得把最后一包五谷粽重重地拍在料理台角落那堆粽子上，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打开冰箱冷藏室，拿出之前买的袋装牛奶，撕开口子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让她烦躁的情绪似乎平息了一点点。
她目光扫过厨房，看到灶台上寥乐安留下的保温桶还敞着口，里面还剩一点鱼汤。她走过去，拿起勺子搅了搅，汤已经凉透了，表面凝了一层薄薄的油膜。
“慕梦。” 赖馨得头也没回，“热热。”
慕梦刚搬完最后一袋五谷粽，正喘着气，闻言愣了一下，连忙应声：“好…好的，赖姐。”
她手忙脚乱地找出汤锅，把凉透的鱼汤倒进去，拧开灶火。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
赖馨得靠在料理台边，继续喝着冰牛奶，眼神放空地看着慕梦热汤的背影。秦筝也还站在厨房门口，像一尊沉默的影子，手里那杯水也早喝完了，只是无意识地握着空杯子。
汤锅里的热气慢慢升腾起来，鱼汤的香气重新弥漫开，盖过了粽子的箬叶味。
赖馨得放下空牛奶袋，忽然弯腰，从料理台角落那堆粽子里，精准地扒拉出那包最“尊贵”的鲍鱼猪肉粽。真空包装袋里，金黄的鲍鱼和酱色的五花肉隔着塑料都能看得分明。她捏着那包粽子，走到秦筝面前。
“喏。” 她把粽子往秦筝眼前一递，动作说不上客气，“你的‘惊喜’。”
秦筝的目光从放空的状态聚焦，落在那包金灿灿的粽子上，又移到赖馨得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她没接。
赖馨得也不收回手，就那么举着，眉头又皱了起来：“拿着啊！还想我喂你？”
秦筝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最终，那只虚按着小腹的左手没动，右手缓慢地抬起，接过了那包沉甸甸、冷冰冰的粽子。包装袋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指尖。
赖馨得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松了口气，转身走到灶台边。汤锅里的鱼汤已经滚开了，咕嘟咕嘟冒着细密的气泡，香气浓郁。慕梦正拿着勺子小心地搅动。
赖馨得拿起一个干净的碗，也不怕烫，直接从滚沸的汤锅里舀了满满一大勺奶白的鱼汤，汤里还带着几块嫩白的鱼肉。她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再次走到秦筝面前。
“汤。” 又是一个单字命令。她把碗往秦筝拿着粽子的那只手的方向又递了递，滚烫的碗壁几乎要碰到秦筝的手背。
秦筝沉默地看着眼前冒着白气的热汤，又看看自己手里那包冰冷的“鲍鱼惊喜”。厨房里弥漫着鱼汤的暖香和粽子冰冷的塑料味。她那只拿着粽子的手，指关节微微收紧了一下。
“赖姐……” 慕梦看着这情景，小声开口，带着点犹豫，“秦筝姐…可能拿不下……”
赖馨得像是没听见，固执地举着那碗汤，眼神直直地盯着秦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
秦筝垂眼，看着那碗几乎要碰到自己手背的热汤，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几秒钟的僵持。她最终，极其缓慢地，将右手那包冰冷的鲍鱼粽，轻轻放在旁边的料理台边缘。空出的右手，接过了那碗滚烫的鱼汤。碗壁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瓷传到掌心，灼热滚烫。
赖馨得收回手，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身走到堆放碱水粽的地方，随手抓起一包。“我吃这个。” 她晃了晃手里朴素的碱水粽，语气轻松了点，像是终于解决了麻烦，“省事。”
慕梦看着赖馨得拿着碱水粽走出厨房，又看看秦筝。秦筝端着那碗热汤，没有立刻喝，目光落在料理台上那包孤零零的金灿灿的鲍鱼粽上。厨房里只剩下汤锅咕嘟的声响和粽子冰冷的塑料包装在灯光下的反光。
慕梦抿了抿唇，走到那堆肉粽旁边，小心翼翼地挑出那两包印着流油蛋黄图案的粽子。她拿着粽子，走到秦筝身边，声音很轻，带着点试探：“秦筝姐…这个…蛋黄肉的…好像还不错？你要不要…换这个？” 她把蛋黄粽往秦筝面前递了递。
秦筝的目光从鲍鱼粽移到慕梦手里的蛋黄粽上，又移到慕梦带着怯意和一点讨好的脸上。她没说话，也没接。
就在这时，主卧的门被拉开，陆晚柠扶着门框挪了出来，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她皱着眉，一脸起床气，目光扫过玄关一地狼藉的包装袋，又落到厨房门口僵持的三人身上，最后精准地锁定了慕梦手里的蛋黄粽和秦筝端着的热汤。
“哟…” 陆晚柠拖着调子，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毒汁开始酝酿，“分…赃呢？鲍鱼…喂谁啊？” 她故意看向秦筝手边那包金灿灿的粽子，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秦大善人…配鲍鱼…挺好…别…噎着…”
赖馨得在客厅沙发里拆着碱水粽的真空包装，头也不抬地吼了一嗓子：“陆晚柠！闭嘴！有得吃就偷着乐！”
陆晚柠撇撇嘴，目光在剩下的粽子上逡巡，最后指了指慕梦手里那两包蛋黄粽：“那…两个…黄的…我的。” 语气理所当然。
慕梦连忙把蛋黄粽递过去。陆晚柠用左手接住，掂量了一下，又瞥了一眼秦筝那碗热汤和她手边冰冷的鲍鱼粽，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拖着步子挪回主卧，“砰”地关上了门。
厨房里，慕梦看着秦筝依旧端着那碗热汤，手指被碗壁烫得微微发红，却像感觉不到。料理台上，那包昂贵的鲍鱼粽冷冷地反射着顶灯的光。
“汤…快凉了。” 慕梦小声提醒。
秦筝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终于低下头，嘴唇凑近碗边，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滚烫的汤汁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暖流，但很快又被腹腔深处那顽固的、冰凉的钝痛吞没。她喝得很慢，很专注，仿佛那是唯一需要完成的任务。
慕梦看着她喝汤的侧影，又看看那包孤零零的鲍鱼粽，默默地拿起旁边一个干净的盘子，把那包冰冷的“惊喜”端了起来，轻轻放进了冰箱冷藏室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