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陆晚柠舔掉塑料勺上最后一点酸奶，随手把空盒扔进厨房垃圾桶，“哐当”一声。她蹭回主卧门口，左手扶着门框，目光扫过依旧蜷在墙角的慕梦和沙发上一动不动的秦筝，嘴角扯了扯，最终没再说什么，带上了门。
那声门响像是解开了慕梦身上的定身咒。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慢慢站起来，双腿麻得像有千万根针在扎。空荡荡的客厅像个巨大的冰窖，只有空调出风口单调的嗡鸣。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那块防尘布——被踢开的焊笔旁边，哑光黑的吉他残骸静静躺着，烧穿的电容像一块丑陋的疮疤。
慕梦挪过去，蹲下身。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块焦黑，抚摸着冰凉的琴颈。断裂的拾音器导线垂着，切口整齐。她吸了口气，声音很轻，带着点试探的颤抖，在寂静里却格外清晰。
“这把吉他……”她顿了顿，指尖划过琴颈与琴体连接处的裂缝，“换块…枫木琴体…就行。” 她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赖馨得紧闭的房门，又飞快地移开，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连接桥…没坏…拾音器…也能拆下来…用新的……”
回答她的只有主卧门缝里传出的、陈默拧动调音台旋钮的滋啦声。
突然，一阵急促的、不容忽视的门铃声再次炸响！比之前宁有缘来时更尖锐，更蛮横。
赖馨得的房门几乎是瞬间被拉开。她顶着一头乱发，眼底还有未消的暴躁和红血丝，睡衣领口歪斜着。“又他妈谁？！”她吼着，趿拉着拖鞋冲到门口，猛地拉开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怯生生的宁有缘。苏洛穿着一身黑色工装背心和同色长裤，长发随意扎在脑后，露出线条冷硬的侧脸和脖颈。她身后跟着两个穿着物流马甲的壮硕男人，正费力地抬着一个巨大的、印着品牌LOGO的黑色硬壳吉他箱。箱子崭新的棱角在楼道灯光下反着光。
苏洛看也没看门内，目光直接越过赖馨得的肩膀，落在客厅角落那块防尘布上，精准地锁定了那把残破的哑光黑吉他。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冰封的湖面。
“不用了。”苏洛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又冷又硬，砸进客厅沉闷的空气里。她侧了侧身，让出身后那个崭新的、散发着昂贵气味的琴箱，“我的吉他到了。”
赖馨得堵在门口，看着那个崭新的庞然大物，再看看苏洛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一股邪火又往上拱。她刚要张嘴，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要什么板？”
高询从苏洛身后转了出来。她穿着熨帖的浅灰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手里拿着一个亮着的平板电脑，屏幕光映着她冷静专注的眉眼。她的目光掠过赖馨得，直接投向客厅角落蹲着的慕梦，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排练日程。
“枫木？桃花芯？还是别的？厚度、弧度参数？”高询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快速滑动几下，调出一个商品页面，“我帮你下单。明天能到。”
慕梦完全僵住了。她蹲在吉他残骸旁边，手指还停留在冰冷的琴颈上，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苏洛那句冰冷的“不用了”和高询条理清晰的“要什么板”在她脑子里激烈碰撞。她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赖馨得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眼神在苏洛的新琴箱和慕梦惨白的脸之间来回扫，嘴角挂着一丝看好戏的冷笑。
苏洛终于把视线从角落的“废铁”上移开，转向高询，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不满她的多事。但她没阻止高询的操作，目光反而落回慕梦身上。那眼神没有温度，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多少情绪，只是纯粹的审视，像在评估一件物品。
搬运工小心地把巨大的新琴箱靠在玄关墙边，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苏洛看也没看自己的新武器，只对着慕梦，声音毫无起伏：
“修好了，”她顿了顿，下巴朝角落那把烧穿的吉他极其轻微地扬了一下，“就自己用吧。”
说完，她转身，对高询说了句“排练室”，径直走向楼道电梯。两个搬运工连忙跟上。高询的手指在平板上最后点了一下，抬头对还僵在门口的赖馨得公式化地点点头：“打扰了赖姐。卢绘的琴谢谢。”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客厅深处沙发上的秦筝，又落到角落的慕梦身上，补充了一句，“参数发你手机了。” 然后也转身，快步跟上了苏洛。
电梯门合拢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
赖馨得“砰”地甩上门，巨大的声响震得门框都在抖。她没看慕梦，也没看角落的吉他，只盯着玄关墙边那个崭新的、散发着压迫感的黑色琴箱。
“哈。”赖馨得发出一声短促的、毫无笑意的气音。她踢开脚边碍事的拖鞋，趿拉着走回自己房间门口，脚步沉重。临进门，她顿住，背对着客厅，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厌烦。
“都他妈清静点！” 门再次被狠狠甩上。
客厅重新被死寂笼罩。巨大的新琴箱像一块黑色的墓碑，矗立在玄关的阴影里。慕梦还蹲在角落，手指下的琴颈冰冷刺骨。高询最后那句“参数发你手机了”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慢慢低下头，看着那把琴颈处裂开的缝隙，看着烧穿的电容留下的焦痕。
自己用吧。
苏洛的声音冰冷地回荡。
沙发那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慕梦猛地抬头。
秦筝不知何时侧过了身，面朝着沙发靠背的方向，蜷缩了起来。她依旧闭着眼，但那个仰靠的、对抗般的姿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向内蜷缩的防御姿态。
没有呻吟，没有动弹，只有一种无声的、剧烈的隐忍透过蜷缩的脊背传递出来。
慕梦看着秦筝蜷缩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指尖下冰冷残破的吉他。玄关的新琴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昂贵气息。
她慢慢地、极其小心地，将指尖从那冰冷的枫木琴颈上移开。空落落的感觉再次袭来，比抱着卢绘那把贝斯时更甚。她扶着墙，一点点站起来，双腿麻木僵硬。目光扫过玄关的黑色巨物，扫过角落的吉他残骸，最后落在沙发上那个无声颤抖的蜷缩背影上。
主卧的门缝里，陈默调试调音台的滋啦电流声，不知何时停了。一片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慕梦挪到沙发边的矮几旁。那个压瘪的白色布洛芬药盒还躺在那里，旁边是那杯一口没动、早已凉透的水。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杯壁。她端起杯子，水在杯底晃了一下，映出她自己模糊而惶然的脸。
她端着水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秦筝蜷缩的沙发前。
慕梦蹲下来，把水杯轻轻放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玻璃杯底碰到瓷砖，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叮”。
秦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蜷缩得更深，像只受惊的刺猬。
慕梦没说话，也没试图去碰她。她只是蹲在那里，看着秦筝压抑的、几乎看不见的颤抖，看着汗水沿着她后颈的线条滑进衣领。
慕梦慢慢伸出手，不是去碰秦筝，而是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矮几上那个压瘪的药盒。塑料包装发出细微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