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鬼王暗护
幽冥鬼域，万魂殿。
此地与魔界的森然、仙界的祥瑞、妖界的莽荒皆然不同。这里是亡者的归宿，是轮回的边缘，永恒的死寂与阴冷是这里的主旋律。灰蒙蒙的天空不见日月，唯有无数游魂如磷火般漂浮，发出无声的哀泣，构成一副诡异而宏大的背景。
鬼王幽冥，端坐于由无数苍白骸骨与漆黑冥石构筑的王座之上。他周身笼罩在淡淡的黑色雾气中，身形看起来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同亘古不变的寒夜，里面沉淀着太多岁月也无法磨灭的沉重与……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的期盼。
他面前悬浮着一面完全由精纯魂力凝聚的镜子，镜中呈现的，正是魔界魔宫之外，万魔等待继任大典开始的景象。他的目光，越过万千魔族，精准地落在那个被簇拥在中心、身着华丽魔神继承者服饰、却难掩眉宇间一丝彷徨的紫眸少女身上。
“酥酥……”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仿佛是从万古冰原深处传来，带着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却又奇异地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当魔诏的气息穿透界域壁垒传来时，他是最早感知到的那批存在之一。夙夜的决定，他并不意外。那个女子，一旦决定的事，从不回头。只是……苦了这孩子。
镜中画面转动，映照出神界方向那隐含怒意的神圣波动，仙界那温和却立场明确的仙光，以及妖界那看似沉寂实则暗流汹涌的莽荒之气。
“清玄……还是这般急躁，容不得半点砂子。”幽冥低声自语，声音毫无起伏，听不出喜怒，“凌霄倒是念旧情……辞启，那条老木头，怕是也嗅到了什么不寻常。”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酥酥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关切，有怜惜，有透过她看向另一个身影的追忆，更有一份沉甸甸的、几乎化为实质的责任感。
夙夜。那个曾如烈焰般照亮过他这死寂世界的身影，如今虽为魔界之主，但他们之间的情谊，却从未因立场或时光而褪色。她托付不了的魔界，他未必能插手，但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女儿，他必以命相护。
即使……这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连夙夜似乎都未能完全勘透。幽冥能感觉到，酥酥的魂魄深处，有着不属于魔，也不属于神的、更古老的东西。那东西，让他这执掌轮回的鬼王，都感到一丝莫名的悸动与……敬畏？
“陛下。”一个飘忽不定，如同风中残烛的声音响起。王座之下，一团浓郁的黑影蠕动，化作一个身着黑袍、面容模糊不清的魂体，正是幽冥的心腹，执掌鬼界情报与暗卫的魂影司主——幽魇。
“讲。”幽冥的目光未曾离开魂镜。
“神界清玄上神遣密使送来玉简，言辞激烈，斥责魔界立血脉不纯之嗣，悖逆天道，邀我鬼界共伐之。并许以……三处通往生魂谷的界域通道百年管辖权为酬。”幽魇的声音毫无波澜，只是复述情报。
幽冥闻言，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配上他苍白模糊的面容，显得格外诡谲：“共伐？酬劳？他清玄是把自己当作六界之主了么？还是觉得，我幽冥会与他做这等交易？”
幽魇沉默片刻，道：“清玄势大，且执掌神界权柄，其意不可轻慢。且魔界此举，确也……”
“确也什么？”幽冥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寒夜般的眸子看向幽魇，“违背了谁定的天道？神界定的么？幽魇，你跟了我多少年了，还看不清这六界的规则，从来只在实力二字？”
幽魇的身影微微波动，低下头：“属下失言。”
“回复神界，”幽冥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无波，“鬼界事务，不劳清玄上神费心。立嗣乃魔界内政，鬼界无意干涉。至于那三处通道……”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嘲讽，“让他留着自用吧。”
“是。”幽魇应道，身影开始变淡，准备离去。
“且慢。”幽冥叫住他。
幽魇重新凝实身影：“陛下还有何吩咐？”
幽冥的目光再次投向魂镜中的酥酥，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幽影卫’还有多少可调动？”
幽魇闻言，黑袍下的魂体似乎震动了一下：“陛下，‘幽影卫’直属您麾下，常年守护轮回井和万魂殿核心，如今能动用的……不足百数。您这是要？” 幽影卫是鬼王亲卫，每一个都是以特殊秘法培育的顶尖魂体，实力强悍且绝对忠诚，极少动用。
“抽调五十人。”幽冥的声音不容置疑，“由你亲自挑选，要最擅长潜行、护卫、魂咒追踪与反追踪的。即刻出发，秘密潜入人界。”
“人界？”幽魇这次是真的惊讶了，“陛下，魔界大典在即，各方目光聚焦魔域，我们为何要去人界？而且动用五十幽影卫，这几乎是能动用的全部了，万一……”
“没有万一。”幽冥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大典之后，夙夜必会送那孩子离开魔界。人界……是她唯一的，也是必经的渡劫之地。”
幽魇瞬间明了：“您是为了……保护那位小殿下？”他用了鬼界对至尊血脉的敬称。
“保护？”幽冥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是，也不全是。我要你们在她踏入人界的那一刻起，便潜伏于暗处。非生死关头，不得现身，不得干预其任何历练与抉择。只需确保一点——”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森寒，整个万魂殿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许多，连那些漂浮的游魂都惊恐地远离王座：“绝不能让任何来自上界——尤其是神界、乃至其他不明势力的黑手，真正危及她的性命。若有发现，不计代价，抹杀殆尽！必要时，可动用‘燃魂咒’。”
燃魂咒！幽魇魂体剧震，那是幽影卫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终极禁术！
“陛下！”幽魇急道，“五十幽影卫已是极大力量，还需动用此等禁术？那孩子……她毕竟是魔神之女，夙夜魔神定然也留有后手，我们是否……”
“后手？”幽冥冷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苍凉与一丝怒意，“夙夜的后手？她的后手就是把自己也陷进去！你以为她立嗣之后要去做什么？她是去找文辰！那个抛下她们母女、自顾自闭关的混蛋！她这一去，前路未知，生死难料！她还能留下多少万全的后手？”
他的情绪罕见地激动起来，周身黑雾翻涌，显露出黑雾下苍白却俊朗非凡、此刻却因愤怒而显得有些凌厉的容颜。他对夙夜的决定感到心痛，更对文辰的“失踪”充满难以言喻的愤懑。
幽魇彻底沉默下去，他感受到了鬼王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怒火与深藏的担忧。
“去吧。”幽冥缓缓收敛情绪，重新变回那个深不可测的鬼王，声音恢复冰冷，“记住你们的任务。她可以受伤，可以失败，可以经历一切磨难，这是她必须走过的路。但她的命，谁也不能拿走。这是本王，对故人唯一的承诺。”
“……遵命！”幽魇不再多言，深深一礼，身形化作一缕黑烟，融入地面，消失不见。
万魂殿再次恢复死寂。
幽冥独自坐在王座上，目光重新变得幽深。他抬手，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却纯粹无比的紫色魂力——那是很久以前，夙夜强行塞给他的一缕本命魂焰，说是万一她出事，凭此可找到她。
如今，这魂焰依旧在燃烧，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心慌。
他又看向魂镜，镜中酥酥正不安地摆弄着礼服的袖口，那小动作，像极了夙夜年轻时的模样。
“夙夜啊夙夜……你究竟将怎样的一个未来，压在了这孩子的肩上？”他低声喃喃，“你又可知，守护着她的，不止是你魔界的万千子民……”
他缓缓闭上眼，神识却早已跨越无尽虚空，牢牢锁定了那个懵懂未知的少女。
鬼界的阴影，已然悄无声息地蔓延而出，将成为她未来道路上，最沉默也最坚不可摧的一道屏障。
无论六界风起云涌，无论神魔如何博弈，至少在她踏足的人界，绝不允许任何超出界限的力量，来打断她的成长与抉择。
这是幽冥，身为鬼王，身为夙夜旧友，所能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