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独居生活让陶梓习惯了一个人。
一个人去医院、一个人搬家、一个人去看旅行团现场、一个人去看电影、一个人旅行、一个人吃饭......
文莘总说陶梓是一个活在套子的人,她鼓励陶梓走出去,去认识新的人,听新的故事,书写新的人生。
陶梓对文莘说,她已经习惯自己了,她想象不到身边多出一个人的生活是怎么的。或许看起来不那么孤单,但谁也不能保证,这种看起来的美好是否真的美好。陶梓说,或许她害怕,再遇到的人不止是刷爆卡那么简单。
陶梓说,她不愿意所谓的陪伴付出未知的代价,她不想承担风险。陶梓不喜欢风险,她喜欢今天如昨日一般平常。
平常的日子里,陶梓六点钟下班,回到家七点钟。炒一个菜码,煮一碗面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她在七点四十五左右吃饭,边吃边看综艺。快九点时收拾完碗筷,然后洗澡。躺在床上看一会儿书,或者写一点日记。十一点左右,吃完褪黑素,坐一会儿拉伸,然后睡觉。
陶梓对文莘说,长大后的时间,好像变得很快。原来上学时,五六点放学,在学校熬到七八点,回家吃晚饭,还可以画一张画。有的时候放学早,还会和文莘他们在花园里聊天,不管聊到多晚,回家都有一张画的时间。而现在,好像每天都像复制粘贴一样,每天过得都差不多,越长大越觉得时间在追着人跑,无知无觉中就过了四五年。
这几年的时间里,好像什么也没有留下。陶梓总想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却又不知如何证明。她不想再这样荒芜下去。
文莘依旧鼓励陶梓去恋爱,而陶梓却说,她不愿意再介绍自己,她好像失去了热情,失去了当年认识文莘时,帮她回答老师问题的勇气;失去了当年认识程晗是,耳朵可以听到心跳声音的能力;失去了认识白雾时,给她滔滔不绝讲起文莘、程晗、辛雨和顾立的心情。
陶梓回到深圳后,一直和白雾住在一起。
刚回去时,陶梓经常加班。晚上回到家,白雾已经睡了,餐桌上留了一碗饭和一碟菜。后来白雾升职了,经常出差,陶梓会在白雾回来时,做丰盛的晚餐。
白雾告诉陶梓,她从幼儿园开始住校,一直到高中毕业。大学离开家乡,家里的饭菜对她而言即向往又陌生。
白雾有一个名义上的双胞胎弟弟,实际上他比白雾小一岁。只是为了躲避计划生育,登记户口时,把他们的生日写在了一天。
陶梓问白雾,讨厌弟弟吗?
白雾说,她从小就灌输给她弟弟,弟弟就是被姐姐欺负的思想,她弟弟真的信了。只是在白雾说起,幼儿园住校的只有她,没有弟弟时,陶梓在白雾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空洞。
幼小的白雾,躲在教室的窗帘后面。看着外婆牵着弟弟的手向家的方向走远。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白雾的视线里,白雾悄悄地躲在教室里哭了。到了上学的年纪,爸爸带着白雾去邻市玩。白雾很开心,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很少带她去郊游。
父亲带白雾去了一所国际学校。父亲问白雾:“你喜欢这里吗?”
白雾懵懂地点了点头。
父亲说:“以后你就在这里读书。”
白雾还没有反应过来,父亲就已经驱车离开了。那天白雾跟着车跑了很久,父亲始终没有停下来。
住宿老师把白雾带回宿舍,用温软的声音对白雾说:“不用害怕,周末就可以回家了。”即使过去那么久,即使已经到了大学,白雾都还清楚的记得那天,记得宿舍里的陈设,记得昏黄的地灯,记得住宿老师乌黑的长发。
白雾不知道为什么会跟陶梓讲起儿时的记忆。那些记忆对于她而言,像欲盖弥彰的伤口,越想掩盖便越发苍白。白雾以为陶梓会觉得她小题大做,没想到陶梓轻轻地拥抱了白雾,在她的耳畔说了声:“你真坚强。”
陶梓对白雾说,小时候看《家有儿女》时,最羡慕他们家吃饭。一家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这样的一餐晚饭,是陶梓十岁前每年的生日愿望。而这个愿望,至今还没实现。
陶梓生在秋天的夜晚。
十岁那年生日前夕,母亲破天荒地说要为陶梓庆生。放学时,天已经黑了。陶梓兴高采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望去,家里的灯还灭着。陶梓想或许母亲是想给她一个惊喜。钥匙打开门的瞬间,寂静的空气扑向陶梓的内心。家里没有人,陶梓打开灯,茶几上留了一张字条:陶梓,妈妈临时出差。蛋糕在冰箱里,祝你生日快乐。
陶梓打开冰箱,冰箱里躺着一个蛋糕。蛋糕上开满了粉红色的花朵,每一朵都好像在嘲笑陶梓孤独的内心。陶梓把蜡烛插满蛋糕,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里唱着生日快乐,唱着唱着她就哭了。她把脸埋进奶油里,甜腻的奶油令她窒息。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上、脸上、脖子上、手上全都是奶油。
她对着镜子笑,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她对着镜子哭,哭自己的孤独与落寞。
每每陶梓和母亲争执时,她都喜欢大声地哭。哭到让全世界都能听到她的委屈,每次她大声哭时,母亲总说,那不是真正的伤心,真正伤心的泪水是不会出声的。那天之后,陶梓懂了,什么叫做真正伤心的泪水。
陶梓对着镜子说,你是陶梓吗?她看到脸上肌肉的颤动,看到睫毛上挂着的眼泪,她用粘腻的手狠狠地抽打自己的脸庞。最后她一拳捶在镜子上,鲜红的血液在粉红色的奶油上流淌,顺着指尖落在地上。
这就是陶梓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十年,她已经懂了,什么是孤独......
母亲出差回来,看到镜子上的裂痕质问陶梓,陶梓沉默不语。
很多年后,母亲问陶梓,为什么要在右手背上纹一条枷锁。陶梓说,挺好看的。陶梓手上的纹身是和文莘一起纹的。纹之前,文莘问陶梓,这么明显的位置,会不会不好?陶梓说,纹身总比疤好看。
文莘对陶梓说,小时候总是太较真儿,其实不过就是个生日。文莘的生日,每年就是一碗不变的清水挂面,从她有记忆起便是如此。
文莘无法理解陶梓对于生日的在意,陶梓拿出儿时的相片递给文莘。相片上,陶梓坐在中间,手上拿着贺卡,头上戴着小王冠,她穿着毛茸茸的裙子,父母坐在她的两边,亲吻着她的脸颊。照片底部是插着蜡烛的蛋糕和丰盛的菜肴......陶梓看着照片,忽然说道,原来那个愿望在许愿前就已经实现了。大概在陶梓的潜意识里,她希望每个生日都是如此。
那年陶梓五岁,那是她和父母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在那之后,陶梓的父母离婚了。
陶梓说,她总能遇到相似的人,不论是文莘还是白雾,她们都有孤独的童年。
后来陶梓和白雾分开住了,不过每年,不论是白雾生日还是陶梓生日,她们都会在家做一桌子菜,安静地吃。陶梓问白雾,关于家里的饭介怀了吗?白雾说,每年过年,母亲都会准备丰盛的食物,现在总能记起一些家里的味道。
陶梓说,记得刚认识白雾时,问她童年的味道是什么?白雾说,是麦当劳。陶梓从那个时候起,便觉得白雾和她是同样的人......
文莘问陶梓,现在还期待一屋、两人、三餐、四季的生活吗?陶梓说,一屋、一人、三餐、四季的生活也很好。
陶梓问文莘,现在每年生日还只有清汤挂面吗?文莘说,她学会了炸酱。
陶梓在整理房间时,发现了高中毕业手册。高中毕业时,他们已经不流行写带有个人档案的同学录了,一人一段话。记住的人,便记住了,记不住的人,便忘记了。
顾立那页写着: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陶梓想起那天看到这句话时,嘲笑顾立没文化,不懂含义瞎乱写。
辛雨那页没有写字,画了一幅四人的卡通画像,每个人都露出了大白牙......
文莘那页写了很多,但是没有写完。泛黄的纸上,还有褶皱,那是文莘当年哭过的痕迹。
陶梓:
这些天你在催我,但我并不想写。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我习惯了失去,也不害怕失去,或许当我们走出考场那一刻,我们这一生都不会再见面......
遇到你,遇到你们,我感到幸运。很多人觉得我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而你看懂了我的独孤与懦弱。你陪我走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疯狂的事情,我都记得......而更巧的是,你和我那么像,我们都看起来都是无坚不摧的样子,实际内心却是柔软的。
最近我经常在想,如果当初你没有告诉老师,我叫文莘,那我后面的高中生活会是怎样的。我们还还不会一起在龙潭湖做作业,一起去后海划船,一起笑话辛雨亲栗淼的样子,一起气老师,一起翻墙,一起去后海画画......
你给我的拨片,我会好好留着,下次再见到你时,我应该就可以弹《等你吃饭》给你听了。我不会做饭,喜欢吃你做的饭,毕业之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到你做的饭。其实我们都是想吃母亲的饭,只是我们嘴上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的高中遇见你,真好。有人说,有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有的人一生治愈童年。而我们好像在一起治愈了童年。认识你这几年,我觉得变得有力量很多,不知道未来当我们遇到困难时,会不会想到这几年,会觉得这几年的经历让我们的内心变得强大。
我喜欢校长在毕业典礼上说的那句话,树不管长到多大,它的影子都是和跟相连的。我希望,我们的根永远都是交织在一起的。回忆这三年,我们好过也吵过,我们都没有走散。我们一起去看鸟巢,一起去坐五号线,一起......
想起这些,想到我们要分开,有点伤心了,我歇会儿再写......
文莘歇这会儿,歇到了毕业,歇到了分离。陶梓看着写了一本的毕业手册,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陶梓给文莘留言:等你回来,我做饭。等你回来吃饭......
等你吃饭
我很小的时候 就已懂得爱的颜色
清水的颜色 落霞欲滴谁在欢愉
故事里的那个夜 那停止的时间
每天都会在想念谁啊
故事里的那个夜 那停止的世界
每天都会在想念谁啊 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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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在等待 等待我做的菜 等待着我下班 等待我回来
熬出的黑眼圈 做饭熏黄的脸 矛盾成了椭圆 温暖的房间
每天都在等待 等待我做的菜 等待着我下班 等待我回来
熬出的黑眼圈 做饭熏黄的脸 矛盾成了椭圆 温暖的房间
等待回来
等待回来
等待回来
等待回来
沉睡了的城市 不落白
一个人的温度 让人发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