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粘稠的血腥和恐惧拉长了,每一秒都沉重得难以流逝。
房间里,死亡的气息与一种难以名状的恶臭交织弥漫。那味道像是烧焦的电路板被浸入腐烂的内脏中,又经高温烘烤,刺鼻且令人作呕。三只认知掠食者的尸体以扭曲的姿态瘫倒各处,浓稠如沥青的黑色粘液从它们的伤口汩汩流出,缓慢地在地面上侵蚀蔓延,与乳白色的地板接触时,持续发出细微而令人牙酸的“滋滋”腐蚀声。
陈末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壁,胸腔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间隐隐作痛,而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无法驱散的疲惫。编辑器能量彻底枯竭带来的空虚感,像是一个无形的黑洞,疯狂吞噬着他的精神,而强行超频运作后的反噬,则化为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他大脑的每一个沟回深处疯狂攒刺。视线边缘,那些扭曲蠕动的幻影再次悄然浮现,蠢蠢欲动,试图将他拉回彻底的混乱。
不远处,苏宛瘫坐在血污之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下唇上残留着一抹凝结的暗红血痂。她一只手死死捂住左侧肋下,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让她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冰冷的汗珠。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微微颤抖。她那双总是蕴含着温和与关切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涣散失焦,茫然地凝视着眼前的修罗场,仿佛仍无法理解自己是如何从那场电光石火、却又漫长如世纪的生死搏杀中存活下来。
凄厉的警报声仍在走廊外顽固地回荡,但听起来似乎遥远了一些,不再是近在咫尺的催命符。能量武器激烈的嗡鸣和怪物疯狂的嘶吼也渐渐稀疏,转向了静滞院更深处或其他区域。他们所在的A734房间,暂时成为了一片被死亡和寂静包裹的孤岛。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只有两人粗重不均、带着痛楚的喘息声清晰可闻,间或夹杂着隔壁A735房间传来的、那仿佛永恒不变的、断断续续的低声吟诵,如同诡异而不详的背景乐章,从未停歇。
陈末艰难地动了动几乎僵硬的手指,试图从这具被掏空的身体里压榨出最后一丝气力。他侧过头,看向苏宛。她的状况极糟,肋部的伤势显然不轻,而更严重的是精神力的过度透支,这从她眼中那尚未散去的惊悸与涣散便能看出。
他咬紧牙关,用手肘支撑着地面,试图站起身,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却猛地袭来,眼前骤然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重新跌坐回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这声响惊动了恍惚中的苏宛。她缓缓转过头,涣散的目光逐渐在陈末身上聚焦,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涌入那双恢复神采的眼眸——劫后余生的深切恐惧、对刚才发生一切难以置信的震惊、对眼前这个年轻男人舍身相救的由衷感激,以及……一丝无法抑制的、强烈到极点的探究与困惑。
“……你……”她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几乎难以分辨音节,“……怎么样了?”
陈末沉默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暂时还撑得住。他抬起沉重的手臂,指尖微微指向她一直紧捂的肋部。
苏宛尝试性地深吸一口气,肋间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脸色又白了几分。“可能……骨头裂了。”她咬着牙,声音因疼痛而微微发颤,“但……还死不了。”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陈末,那探究的意味愈发浓烈。视线不受控制地扫过满屋狼藉,最终定格在那只半个头颅不翼而飞、眼窝中还残留着诡异银色金属碎片的怪物尸体上。
那根突然出现的尖锐探针……那匪夷所思的小范围爆炸……
还有他之后那近乎本能般、将普通门板碎片瞬间化为致命利器的诡异手法……
这一切,彻底颠覆了她对“认知过载”的所有认知。这绝非简单的精神失控或力量暴走,这更像是一种……高度集中、极具目的性,甚至堪称精准可怕的“控制”与“创造”!
他到底是谁?或者说……他到底变成了什么?
无数疑问几乎要冲口而出,但苏宛的目光触及陈末那苍白如纸、写满了极致疲惫与下意识戒备的侧脸时,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现在绝非追问的时机。无论他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在刚才那命悬一线之际,是他不顾一切地救了自己,不止一次。
沉默再次笼罩了两人,但这一次,空气里少了几分先前令人绝望的孤立无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同历经生死劫难后产生的微妙默契与张力。
苏宛忍着剧痛,极其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艰难地从早已破损染血的白大褂内侧,一个意外完好的暗袋里,摸出了一小卷独立包装的无菌敷料和一支小巧的喷雾式消毒剂——这是她作为医生长期养成的习惯,总会随身携带一些最基础的急救物品。
她先是颤抖着手,撩起衣角,对着肋下那片已然青紫肿胀、甚至微微破皮的伤口喷上消毒剂。冰凉的触感过后,便是更加尖锐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牙关紧咬。随后,她笨拙地用敷料覆盖上去,稍微施加压力进行包扎,至少暂时止住了浅表伤口的渗血。
完成这一切,她已是冷汗淋漓。略微喘息后,她犹豫了片刻,将用剩下的敷料和那支消毒剂,轻轻推向陈末所在的方向。
“你的手……”她低声提醒道,声音依旧虚弱。
陈末闻言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紧握过那锋利碎片的右手掌心,被割开了好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鲜血与怪物粘稠的黑液混合在一起,看上去一片狼藉,触目惊心。之前的极度紧张和精神高度集中,竟让他完全忽略了这份疼痛。
他看了看那卷洁白的敷料,又抬眼看了看脸色苍白的苏宛,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将东西拿了过来。他省略了消毒的步骤,只是用敷料略显粗暴地擦拭掉手掌上的污秽和部分血痂,然后用力将敷料按在最大的那道伤口上,以此压迫止血。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惯于忍受痛苦的麻木和笨拙,仿佛早已习惯了独自处理伤痛。
苏宛静静地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心中某根细微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越发确信,这个年轻的“病人”身上必然隐藏着惊人的秘密,但他的本质……似乎并非邪恶。那是一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近乎本能的坚韧与孤狼般的警惕。
“刚才……真的谢谢你。”苏宛再次郑重地开口,语气比之前更加真诚,也更加复杂,“如果没有你……我们绝对不可能活下来。”
陈末按压伤口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几乎被呼吸声淹没的:“……嗯。”
算是接受了这份感谢,却也明显不愿多言。
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一阵截然不同的、更加沉重且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伴随着能量步枪低功率待机时特有的、稳定而充满威慑力的嗡鸣声。一个异常严厉、中气十足的呼喝声穿透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第三小队!报告B区清理进度!发现幸存者立即汇报!”
主力支援部队,终于到了。
陈末和苏宛几乎是同时抬起头,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两人都从对方眼中清晰地看到了同一丝情绪——危机暂缓带来的片刻松弛(relief),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沉的隐忧与凝重。
真正的麻烦,现在才刚刚开始。如何解释这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如何解释这三具怪物离奇的死状,如何解释那些不该存在的“武器”痕迹……每一个问题都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
陈末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中央。那里皮肤光滑,没有任何异样,但编辑器能量彻底枯竭所带来的那种仿佛灵魂被抽离般的虚弱感,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此刻的脆弱与危险。
他必须……必须尽快恢复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