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青石板桥上，头戴黑色的小方帽，身穿淡绿色大棉衣，因一手提着竹编的菜篮子一手拎着绿色扁平的酒壶，而肩膀一边高、一边矮，有些摇晃着的高高瘦瘦的身影，是爷爷来了。
“爷爷。”我大声喊着，用力挥了挥手。虽然爷爷耳朵并没有聋的迹象，还是习惯性的加大些音量，因为我以前跟奶奶说话就是这样。
“心心。”
“爷爷，我来拿吧。”一手接过有些沉手的菜篮子，爷爷的瘦长弯曲的手指，皱巴的黝黑的皮覆盖在骨头上，冰冷的指尖。
咚咚、咚咚，鞋子踏在独木桥上的敲击声，桥下哗哗的流水，遇着石块，翻滚着雪白色的水花，欢呼着、奔腾着，跑向着远方。
走到木桥中间，轻微的晃动，看着前面爷爷的沉稳而缓慢的步伐，丝毫不用担心，比我轻车熟路。
去往庙里的山脚下，一座人性像的天然石块前，一小块空地上摆放着一个鼎，里面插满了正燃烧的香，旁边的油灯，棉绳芯顶端燃开的火灯。
爷爷打火机燃烧了面前小堆的纸钱，点着了香，嘴里妮妮喃喃的祈祷话语。将手中的几根香朝我递了过来。我并排着，朝着石像，屈躬拜了拜，跟着爷爷的样子插好了香。接下来还是像往年一样，到山的另外一边，在那里有一座小庙，穿过这一片树林子，翻过那个坡，就到了。
年代久远的人工铺的两米长的石阶，一层层沿着山势铺到了山顶。“沙沙，沙沙。”脚踩在铺满了干枯的枫叶的台阶，脚下的树叶的粉碎声音。两树，粗壮旁的枫的主干上爬满绿色的藤类、蕨类植物，光秃秃的枝丫伸向空中，仿佛是精瘦老人向人展示着他瘦骨嶙峋的手指。寒风咧咧，树枝上残存的黄叶，被席卷而下，在空中，旋飞着、飘散着，落在山间的泥土上，落在已覆满了枯叶的石阶上。“吱吱，吱吱...”灰色的雀儿在树梢，在矮树上抖着翅膀、蹦跳着、吵闹着，成群结队，寻找着食物。
爬过了半山腰，跨过了这座山，抬头望，前方在郁郁葱葱的柏树后半遮半掩的显现的青砖黄瓦两间房大的小庙。近了，爷爷伸出手，因长期劳作，手指关节弯曲着、没能伸直。“吱~”木门被打开了，长者先进。
一座灰蒙蒙的木刻的人像，他座位的两旁点着两盏油灯，正中间放着一张木桌子也是灰蒙蒙的，早失去了它原本的漆上的颜色，桌上摆着一个像瓷碗形状的香炉，里面的香大多燃烧过半，看来前面的人赶的早。正房顶上垂挂的灯泡的黄色光晕显然远没有能照亮这个屋子。面前的地上放着两个稻草编制的垫子，垫子前放着一个黑呼呼的火盆。像前面石像前的仪式，爷爷跪在垫子上，在火盆里点燃着纸钱，瞬间飘舞着的灰。烧香祈福之后，时间还早，爷爷提议去看他的柿子树。
弯曲的小路，两旁干枯的低矮的草，如果久没有人走过，草将覆盖这被踏得结实的泥路。路边成片的浓密的芦苇丛，花白的枝头，白茫茫幻似晨烟，阵阵风过，芦苇花越过枝头，飘散在天空里，它们离去又相遇，又散落。在未知的陌生的角落里，等待着时机，待春回大地时，生根发芽。
相隔四五米的腰般粗的两棵柿子树，龟裂的树干仿佛是干旱许久后的泥田。从我小时候的记忆开始，这两棵树似乎就是这样大，就再也不长了。爷爷抬了抬手，拍了拍树干，树里传来低沉的声音，又抬头看了看树枝头，悠悠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他的亲生小伙子。他沉默不语，转而看着不远处的山头，那里一大片的山盖满了草，漏出的石碑的轮廓，那一片都是墓地，山脚挽上的一条小路上，奶奶的坟就在山腰靠边上，微微凸起的位置。
山脚下的那条路，延伸到山后，转到了后面的一座更高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山，那里有我们家分到的所有田、地。我小时候的夏天，每天都要去地里割红薯叶回家当猪食。
“你奶奶在那里呢。没想，一晃，几年就过去了。”爷爷看到我盯着山那边，感慨着。他转身，往后退两步，看了看埂上的草地，顺势坐了下去。“这两棵树，是我十九岁那年种下，当时也就膝盖这么高。你瞧瞧，呵呵，现在高过三层楼了吧。”
树的枝杈末梢，仿佛是印在白色的纸上的墨色。幼时，每当炎炎夏日，柿子树上挂满了绿色拳头大小的柿子，我跟婉霖还有邻居家妞妞就跑来这里。我们三个人里面我爬树是最灵的那个，抱着树干，用力地蹬着腿，爬到树上，一手抓着粗壮的树枝，一手掰断小树杈，顺利地将青色的柿子扔到婉霖跟妞妞身边。往往很多时候，被干活回来的爷爷看到了，回到家被骂一顿是免不了的。“拉断了多少树枝，来年怎么好长果？青青的哦，怎不等黄，这咋就能吃？咽得下去？”阵阵骂声不绝于耳。爷爷骂归骂，但从来没动手打人。不过说真的，青柿子是真的难吃，除了涩确实没有其他什么味道。
“说来这两棵树可是我们的恩人。饥荒年代，摘树叶，扒树皮，挖草根。你奶奶就摘这柿子树叶就拌着米糠，蒸着吃。辛苦了一辈子，怎么的不多活几年，看你们长大...”
爷爷沉长的话语，目光望着远方，话语变成了呢喃。坐在一旁的我也看着远处的山，这同样的事情，话语，我已经记不清爷爷说了多少次。随着年长，学会了倾听不语，不像以前惊讶的问爷爷为什么树叶能吃，树叶好不好吃。看着云朵缓缓移过，想象着爷爷奶奶年轻时的样貌，他们艰苦的生活、朴实的亲情。我们就这样静静坐着，任随时间的流逝。
“汪汪！汪汪...”窗外传来的狗吠声，疾手将课程按暂停键，翻开被子。“喵~”原本在床角的雪球起身一个跳跃，敏捷无声的落到地板上。
院子里昏黄的灯，摆放在角落的凳子拉长的影子，墙边上的花因为黑夜而拉拢着的脑袋。远处灰蒙的天空，一处空地上的灯火通亮，家里人都到小广场那看晚会了。“呼~”拉上窗户，放下窗帘，风止于屋外，终于安静了。重新返回余温未散的被窝，嗯，全家就我一个人过着老年人的生活。
“咚咚咚！”墙上的木板窗户传来的叩声，呼地滑开了。
“阿姐，跟你说个事，是个小事，可是你要先保证不跟爸妈说。”婉霖指了指后面爸妈房间的方向，顺手拉下了白绒绒的帽子，一手拿开了围巾。
小事？一回来就急着说的事情会是小事，我怎么的就不信。点了视频暂停键，淡淡地说：“说吧。”
“保证？！”
“是。”我先点头答应，看看下文再讲咯。
“借我两千块钱，怎么样？可以吧？！”婉霖微皱着眉头，尽量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的钱借给朋友了。生活费，又不敢跟爸妈开口要多。这样，等兼职发的工资还你。”
“可以。”就这，有什么不可以，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
“耶~”
拉上窗门，听到婉霖的欢呼声，可能是没有想到我答应的这么爽快。
夜深了，眼皮发沉。关了灯，四下的安静，雪球不知道了踪影。拉过了棉被，回想着白天爷爷的背影、那山、那水。过年散漫的时光，又过了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