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离境内的城镇是分开分布的,中间隔着郊野,但是各个城镇之间并不孤立,经常有通商往来。
御老翁也和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摊子前,等着买货的客人。他本人是卖斗笠的,虽说不是昂贵之物,但是农家种地总还是需要的,靠着这些收入也能养活他自己。
今年的夏日格外的难熬,闷热非常,一点风都没有,地里的庄稼都被烤熟不少。 街坊里的孩童都传言:云巅陆的苍梧神尹生气了,所以太阳晒得格外地猛烈。 御老翁也就随便听听,并不当回事。
他本人躺在藤椅上,斗笠盖在面部,在树荫下休憩,渐渐就进入了梦乡。半梦半醒间,突然有人把他的斗笠掀起来。他睁开眼一看, “老天!”
还是那人拉住御老翁的胳膊,他才没从藤椅上滚下去。
御老翁指着面前这个拿着几片芭蕉叶盖在脸上,把脸严严实实地盖住的黑发青年,说:“什么人?”
“不是坏人。”
这人正是不能见阳光的晤城,他几日奔波,昼伏夜出,终于到了这座小镇,但是他不可能一直在晚上行动,所有才出此下策。
御老翁坐直了身体,嘴巴微张,说:“天呐,现在的年轻人啊,都像你这般吗?”
晤城没有见过太多同龄人,他也不清楚,回答道:“不知道。”
御老翁闻言,笑了笑, “怎么,你也觉得酷热难当,来老翁这里买顶斗笠?”
晤城点点头。
御老翁这下来精神了,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他摊子上各种各样的斗笠,晤城耐心听着,最后等到御老翁停下之时,晤城说:“哪个遮光最好?”
“这个嘛……”御老翁挑了挑,倒还真找出来一个,那是一个全黑的精致帷帽。
“嘿——瞧瞧。”御老翁把帷帽拿到晤城的眼前,“我这摊上就这一个,再要都没有。”
晤城摸了一下帽檐下的细绢,很柔软顺滑。
御老翁啧啧称奇道:“这是小女用一个月亲手所制,看见没有,下面这层薄绢摸起来平平无奇,其实是用雾森特有的一种骷灵——毕卢蛛吐出的网编织而成,坚韧无比,一般的刀剑都划不开,而且遮挡效果极佳,帷帽里面的人可以看见外面,但是外面的人绝对看不到里面。”
晤城听后有些心动。
但是御老翁有些犹豫,问道:“但是呢,这个一般是望族长辈给自家爱女买来遮面的,你要这个有何用?”
晤城回答道:“遮面。”
御老翁打量了一遍晤城,惊奇道:“你也要遮面?”
晤城微微点头。
御老翁刚开始想不通,想来想去,看着晤城遮的严严实实的脸,恍然大悟,不禁同情道:“唉,没事,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以面相论人,就算略有缺陷又如何,半夜不怕鬼敲门。”
御老翁开始自说自话起来,“唉,本来这个价格高昂,你估计都买不起,但是老翁今天心情不错,就送给你了。”说着把帷帽推到了晤城的身前。
晤城拿起来,说:“我……”
御老翁转过身子,摆摆手,说:“不必多说了,老翁都懂得,既然年轻气盛还脸皮薄,就拿着走吧,别说些说不出口的话了。”
晤城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御老翁已经打发他走了。晤城心里疑惑。
在他小的时候,洛盏神尹就说他长得还不错,他对洛盏神尹的话深信不疑。
但是他踌躇再三,还是选择转身离去,不把这个真相告诉御老翁,以免辜负他的怜悯之情,至于他身无分文这件事,都是次要的。
这么多天以来,晤城第一次走在阳光下,着实舒服。他现在经受不住光照,但凡有一点阳光扫过他的头部,他就开始晕眩,然后眼前发黑。
晤城隐约觉得,是之前在田野中受到怨气袭身的缘故,但是为何会如此,他也说不清。
就这样走了一路,黄昏时分晤城找到了一口井,跳了下去。他准备在里面过夜。
潮湿的水汽不会使他感觉阴冷,反而会使他觉得很心安,这是绝殿训练时他常常藏身的地方。
前些天日夜兼程的奔波使他身心俱疲,不消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但是距离熟睡还有一段距离,因为井底一直持续着一个声音。
“呱呱——”
“呱呱——”
生生连续几刻不停歇,吵得晤城头疼。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正前方站着一只有成年男子膝盖高的青蛙,坐在他的正前方,张着大嘴叫个不停。
晤城一向浅眠,就算真的睡着了也很警觉,但这不代表他可以不睡。他一烦躁,拿起身边的一颗大石子,往大青蛙脑门上甩了过去。
“呱——”大青蛙最后惨叫一声,倒在井里的湿地上,蹬了几下腿,然后一命呜呼了。晤城并不知道,斜靠着石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晤城醒来时,看到大青蛙惨死的样子,着实不知所措。在他愣神之际,水井上方传来了声音。
一个巨型水桶随着绳子落到了井底的地上,一半浅浅飘在井水上,一半压着已死大青蛙的尸体。接着有一道俏皮的女声传来,“小蛙,快上来吧。”
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动静, “小蛙?”
上面是个穿着淡黄长褶裙,披了一件棕褐色云肩的年轻女子,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云簪系住,看上去典雅秀丽。她慌张地往井下探头,正好和井下的晤城来了个对视。
“啊!”那女子显然没想到井下有人。
晤城静静坐着,看着死后还被木桶压的大青蛙尸体。
过了一会儿,上方的女儿冲井底喊道:“姑娘,你怎么到井里去了?”
晤城心里不解,但是没有多问,直接跳上去了。
那女子亲眼看到晤城一下就从那么高的井里跳上去,顿时钦佩不已,说:“姑娘好身手。”
晤城现在带着帷帽,那女子看不到晤城的表情,若是看到了,一定是关爱盲人的眼神。
那女子也不认生,直接问道:“对了,姑娘在井底,有看到一只青蛙吗?”
女子上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大,长得是蛙类里数一数二好看的。”比划完毕,一脸期待地看向晤城。
晤城也没回话,直接指向了井里。女子见状,接着过去探头,说:“没有啊。”
探着探着,手肘碰到了栓木桶的绳子,木桶一阵晃动,改变了位置,把下方遮盖的大青蛙遗体完整暴露在女子视野中,女子吓得捂住了嘴,“小蛙……”
晤城知道那个青蛙是他给砸死的,也有些心虚,安慰性地拍了一下那女子的肩膀,然后飘然离去。
那女子还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正需要人来抚慰,有人轻柔地拍了一下她,她一转头,那人竟然就走了。两人素不相识,但是晤城无声的安慰使女子暖心不少,冲着晤城的背影喊道:“我叫茹舟,敢问姑娘……”
晤城已经不见踪影了,留下愣愣的茹舟。
对于茹舟来说,没能得知对方的姓名,是她的遗憾。对于晤城来说,他什么也没听到。最后走的时候,他还以为茹舟在叫别人。
直到后来有位文人向他问起:“姑娘啊,你这帷帽好生雅致,可否告知是从哪里买到的,我也想给拙荆买一个。”
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