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的风带着松针和泥土的清冷气息,卷起她棉布裙的裙角。
林晚没有回头再看那块墓碑。她知道,顾屿不会希望她停留在这里。他喜欢看她笑,喜欢看她朝着光亮的地方跑。
她走到墓园门口,那辆黑色的轿车依旧安静地等着。男人靠在车门上,指尖夹着一支烟,却没有点燃,只是看着远处沉落的夕阳。
见她出来,他拉开车门。
“去哪?”他问,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听不出情绪。
林晚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车窗外的世界被夕阳镀上一层暖金,却透着一股事后的苍凉。
“机场。”她说。
男人什么都没问,发动了车子。引擎低吼一声,平稳地驶离了这片安静的死亡之地。
车内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林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三年来,她从未像此刻这样疲惫,也从未像此刻这样……空茫。
复仇的火焰烧尽了所有,也烧空了她自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
是几条推送的新闻快讯。
【江氏集团宣布破产重组,董事长江某接受调查】 【唐氏集团深陷丑闻,多个项目搁浅,股价暴跌】 【三年前车祸案重启调查,涉案人员均已被控制,案情取得重大突破……】
她手指划过屏幕,清空了通知。然后,将手机卡取出,折成两半,扔进了车内的垃圾桶。
世界清静了。
车子抵达机场出发层。男人停好车,从后备箱拿出一个简单的黑色双肩包,递给她。
“里面是你需要的东西。”他说,“干净的。”
林晚接过背包,不算沉。
“谢谢。”她说。这是她第一次对他道谢。
男人摇了摇头,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拿钱办事而已。”
他顿了顿,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道:“保重。”
林晚点点头,背好背包,转身融入机场熙攘的人流。
没有告别。
她买了最近一班飞往南方的机票,目的地是一个靠海、名字陌生的小城。候机,安检,登机。一切按部就班,平静得不可思议。
飞机冲上云霄,穿透云层。下方那座庞大而熟悉的城市逐渐缩小,变成棋盘格的图案,最终被厚重的云海彻底吞没。
她望着舷窗外翻滚的无尽云海,阳光刺眼得让人眩晕。
三个小时后,飞机落地。
咸湿温热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与北方截然不同的气息。小城机场很小,人也不多,节奏缓慢。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上一个临海民宿的地址。
民宿是一栋白色的三层小楼,带着一个小院子,种满了热带植物,门口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老板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话不多,递给她钥匙,指了指楼梯:“三楼尽头那间,海景房。”
房间很简单,干净,有一个不大的阳台。推开门,深蓝色的海就在眼前铺开,波涛声阵阵传来。
她放下背包,走到阳台。夕阳正朝着海平面坠落,将天空和海面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
她静静地站着,看着那轮红日一点点被海水吞噬,感受着带着咸味的海风吹拂脸颊。
夜幕降临,渔火点点亮起。
她回到房间,打开背包。里面有几套换洗衣物,一些现金,一部全新的手机,一张身份证——照片是她的,名字是“林星”。
从此,世上再无林晚。
她在小城住了下来。日子突然变得很简单。每天睡到自然醒,去街角的早餐店吃一碗海鲜粥,然后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走,看渔民出海归航,看游客嬉笑打闹,看潮汐涨了又退。
她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看,只是听。
皮肤渐渐晒成了小麦色,头发长了些,被海风吹得有些毛躁。眼神里的空洞和冰冷,似乎也被这漫无边际的蓝和缓慢的时光,一点点熨帖抚平。
偶尔,她会想起过去。想起江砚最后那绝望灰败的眼神,想起唐薇气急败坏的威胁,想起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想起墓园里冰凉的石碑。
但那些画面都褪了色,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像上辈子的事。
一天傍晚,她坐在沙滩上看日落。一个小皮球滚到她的脚边。
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看她,眼睛亮晶晶的。
林晚捡起球,递给她。
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姐姐。”
抱着球跑开了,跑向不远处等着她的年轻父母。男人一把将小女孩抱起,高高举过头顶,小女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女人在一旁温柔地看着,拿出手机拍照。
一家三口的剪影,在落日余晖里,温暖得灼眼。
林晚看着看着,忽然低下头。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在沙子上,瞬间被吸收,消失无踪。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终于哭了出来。不是嚎啕大哭,只是安静地、压抑地流着眼泪。为顾屿,为江砚,为唐薇,也为那个十六岁、相信恒星会一起发光的自己,为所有被毁灭和被牺牲的。
哭了很久,直到夕阳彻底沉入海平面,天空变成深邃的蓝紫色,星星开始闪烁。
海风吹干了她的眼泪,脸上紧绷绷的。
她抬起头,望着夜空。南方的星空很低,很亮,银河模糊可见。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开学第一天,那个苍白的少年对她说的话。
“……像两颗靠得太近的恒星,最终只会彼此吞噬,一起毁灭。”
她当时不信。
现在,她信了。
毁灭之后,是什么?
是沉寂。是无尽的黑夜。是宇宙冰冷的法则。
但也或许……在亿万光年之外,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会有新的星云开始凝聚,会有新的恒星,在废墟中重新点燃。
谁知道呢。
她站起身,拍掉沙子,朝着那片亮着温暖灯光的民宿走去。
海潮声在她身后起伏,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