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转过来的脸，苍白，瘦削，带着几分病态的虚弱，眉眼低顺，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怯懦。
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属于底层杂役弟子的脸。
顾云舟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猛地又沉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落和失望。
不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奇迹吗？
那杂役弟子似乎被突然出现的顾云舟吓了一跳，尤其是看到顾云舟那苍白如鬼、满身血污、眼神骇人的模样，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纸钱都掉在了地上，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什么人？！怎、怎么擅闯后山禁地！”
顾云舟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那杂役弟子，死死盯着那座新坟和无字碑。
黄土，新坟，无字碑。
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打磨着他早已鲜血淋漓的神经。
师尊……真的就在这里……长眠于此？
连一块刻名的碑文都没有吗？就因为那些可笑的流言？就连死后也要如此憋屈？
无尽的悲凉和愤怒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一步步向前走去，脚步踉跄，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那杂役弟子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死寂又危险的气息吓得连连后退，色厉内荏地喊道：“站、站住！再过来我喊人了！这里可是……”
顾云舟根本无视了他的存在，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座孤坟攫取了。
他走到坟前，看着那冰冷的、空无一字的石碑，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缓缓地，他伸出了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那冰凉的碑身，仿佛想要确认这一切不是幻觉。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石碑的瞬间——
“咳……”
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幻觉般的、带着虚弱气息的咳嗽声，突然从那杂役弟子方向传来！
顾云舟的动作猛地僵住！霍然转头！
那杂役弟子似乎也被自己这声咳嗽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嘴，眼神慌乱地低下头，身体缩得更紧了，一副生怕被怪罪的样子。
顾云舟死死盯着他，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眸中，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不对！
这声咳嗽……
这下意识捂住嘴的动作……
还有那低头缩肩的姿态……
虽然脸完全不同，但这细微的习惯和反应……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疯狂滋长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草，瞬间缠绕了他整个脑海！
不！不可能！
他猛地甩头，试图将这个荒唐的念头驱逐出去！
一定是伤势太重，出现幻觉了！
就在他心神激荡、疑窦丛生的这刹那——
“嗖！”
一道极其隐蔽、快如闪电的淡金色符箓，如同毒蛇出洞，毫无征兆地从那杂役弟子袖中射出，直取顾云舟的面门！
时机刁钻到了极点！正是他心神失守的瞬间！
符箓之上，蕴含着一种极其特殊的、专门克制邪魔、禁锢神魂的纯阳之力！显然是早有准备！
偷袭！
顾云舟瞳孔骤缩！重伤之下，反应慢了半拍，再想完全避开已然不及！
他只能猛地侧头，同时体内残存的魔元疯狂涌向面部！
嗤！
淡金符箓擦着他的脸颊飞过，虽未直接击中，但其中蕴含的纯阳之力却如同烈火烧灼，瞬间在他左脸颊上留下了一道焦黑的灼痕，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更重要的是，一股禁锢之力顺着伤口试图侵入他的神魂！
“呃！”顾云舟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猛地抬头，纯黑的眼眸中瞬间布满了暴戾的杀机和冰冷的寒意！
“你找死！”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不管对方是谁，有什么目的，既然动手，就是敌人！
重伤之下，他不敢托大，直接动用了魔骨的力量！虽然微弱，但位阶极高！
一股冰冷威严的魔道气息骤然从他体内爆发出来，瞬间冲散了那试图侵入的纯阳禁锢之力！他并指如刀，漆黑的魔气凝聚成一道薄如蝉翼的利刃，带着撕裂一切的锋芒，直斩那杂役弟子的脖颈！
快！狠！准！
没有丝毫留手！
那“杂役弟子”似乎没料到顾云舟在重伤之下还能爆发出如此凌厉的反击，尤其是那股突如其来的、带着无上威严的魔道气息，更是让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明显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面对这致命一击，他竟似乎忘了闪避，或者说……根本来不及闪避！
眼看那魔气利刃就要将他身首分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杂役弟子”的身上，猛地爆发出了一股完全不属于杂役弟子的、精纯磅礴的……冰系灵力！
嗡！
一面薄而坚韧的冰盾瞬间凝聚在他身前！
咔嚓！
魔气利刃斩在冰盾之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冰盾瞬间布满裂纹，但却顽强地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元婴期？！而且是极其精纯的冰系灵力？！
顾云舟心中骇然！这家伙果然是伪装的！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那冰系灵力爆发的气息……为何……隐隐有一丝熟悉？！
没等他想明白——
那“杂役弟子”借着冰盾阻挡的瞬间，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同时双手快如闪电般结出一个复杂玄奥的印诀！
整个后山的温度骤然下降！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凝结成无数细小的冰晶！
“封！”
一个清冷、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从“杂役弟子”口中吐出！
虽然声音刻意压低了，还带着一丝沙哑……
但那个语调！那个感觉！
顾云舟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他脚下地面瞬间亮起无数繁复的冰蓝色符文！一个早已布置好的、强大的禁锢阵法瞬间启动！
恐怖的寒冰之力如同无数冰冷的锁链，瞬间缠绕上他的双腿，并急速向上蔓延，要将他彻底冻结封禁！
重伤之下，又接连遭受震惊冲击，顾云舟的反应慢了何止一拍！
瞬间就被那恐怖的寒冰之力禁锢了大半身体，动作变得极其迟缓，连思维都仿佛要被冻结！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爆发出元婴期灵力的“杂役弟子”，站在阵法之外，缓缓抬起了手，似乎想要揭开脸上的伪装。
顾云舟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眼睛瞪得几乎裂开！死死地盯着那只手！
然而，那只手在触碰到脸颊边缘时，却猛地顿住了。
“杂役弟子”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似乎刚才强行催动元婴期灵力和阵法，对他负担极大，甚至忍不住又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虚弱的咳嗽。
“咳……”
他缓缓放下手，似乎改变了主意，不再揭露真容。
只是用那双……已然无法完全掩饰的、如同寒潭深冰般的眸子，极其复杂地看了被禁锢在阵法中的顾云舟一眼。
那眼神中，有震惊，有探究，有愤怒，有无奈，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
然后，他用那沙哑虚弱、却冰冷依旧的声音，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仿佛每个字都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
“魔种……至尊骨……呵……顾云舟……” “你果然……藏着不少……秘密……” “真是……本座的好徒弟……”
话音落下的瞬间——
顾云舟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开！炸得他神魂离体，天旋地转！
这个声音！ 这个语气！ 这该死的、熟悉的、让他恨了两世又心态爆炸的嘲讽调调！！！
林凡！！！
真的是他！！！
他没死？！他居然没死？！！
那他妈这座坟是埋谁的？！玩呢？！！
巨大的震惊、荒谬、狂喜、愤怒、委屈、后怕……无数种极端矛盾的情绪如同山洪海啸般瞬间冲垮了顾云舟所有的理智和防线！
他猛地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那寒冰禁锢，连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怪异声响！
那双纯黑的眼眸中，所有的冰冷、杀意、仇恨全都粉碎了，只剩下彻底的、无法理解的、近乎崩溃的茫然和混乱！
林凡看着他这副彻底失态、仿佛世界观崩塌的样子，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唇角，但很快又因为虚弱而微微蹙眉，忍不住又低咳了两声。
他不再看顾云舟，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朝着松林外走去，背影依旧瘦削，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复杂。
只留下一句冰冷沙哑的话，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老实……待着……” “等为师……回来……再跟你……算账……”
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松林尽头。
只留下被彻底禁锢在阵法中、如同冰雕般的顾云舟，独自在风中凌乱。
他的大脑彻底死机，CPU烧干的青烟仿佛能从头顶冒出来。
我是谁？ 我在哪？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家伙是林凡？他没死？他扮成杂役弟子在自己坟头钓鱼执法？他还出手偷袭我？还用阵法把我冻这儿了？他好像还受伤了很虚弱？他最后那是什么眼神？他还要回来跟我算账？
算账？！算哪门子账？！该算账的是我才对吧？！！
无数个问号和草泥马在他脑海里疯狂奔腾践踏！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顾云舟那几乎冻僵的脑细胞，才勉强处理完这海量的、颠覆性的信息。
然后……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强烈的、混合着巨大愤怒和莫名委屈的情绪，如同积压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了！！！
林凡！！！ 你他妈没死！！！ 你居然骗我！！！ 你还偷袭我！！！你还把我冻在这儿！！！！
“嗬……嗬……林……凡！！！”
顾云舟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滔天怨念和暴怒的嘶吼！
周身被禁锢的魔气如同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竟然开始疯狂暴动，冲击着身上的寒冰枷锁！
那漆黑的眼眸中，所有的茫然混乱褪去，重新被更加汹涌、更加疯狂的怒火所取代！
只不过这一次，怒火的对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给我等着！ 等你回来！ 新仇旧恨！ 老子跟你没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