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廊道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个地方常年的寂静,各种邪魔妖怪发出狂声怒吼——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愤怒呢?大概是为了无数次寄望不寻常的响声能助他们逃出生天,而又一再令他们失望。久而久之他们再讨厌听见陌生的声音,讨厌令他们本已绝望的心境又遭到戏弄。
这里面光线很暗,刚进来的时候几乎什么都看不见。里面的空气明明很冷,但又令人感到很闷,呼吸也为之一滞。这里的廊道百转千回,相似度极高,极容易迷路。如果不是看着神音拼命往一个方向赶去,黑衣人还真不知道如何在这迷宫之中找到三京。
神音的步伐越来越急,猛地,她在一间牢房前面停了下来,双手紧紧握着铁栅栏,剧烈喘息。四周安静如初,只听见神音喘气的声音。
暗影里的那道人影轻轻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微弱的烛光照在他脸上,一双眼睛黯淡无神。他向喘气的神音望去,不见一丝神色变化,那双眼睛就像是暗云密布的冬日夜空。
不过一个月没见,眼前这个人已经瘦得皮包骨,两只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本来就略大的僧衣似乎变得更松身了,像挂在一个十字衣架上。
最陌生的还是他的眼神,再不见之前阳光清朗的气息,像一个身患重疾的孤单老人绝望地等死。
“三少爷,我来救你了……”看着他现在这副样子,神音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哐哐的两声,黑衣人双刀挥击,把铁栅栏斩出一个足够大的缺口,他弯着腰,像猫儿一样窜了进去。出乎神音意料,他竟然抱着三京低声哭泣。
三京总算回过神来,他错愕地轻轻摘下对方的头套。三京面前露出一张流着泪的俏脸,黄色的眼珠,尖尖的虎牙。
他笑了,眼角又有泪流下:“千凌,你怎么来了?”
……
五指山下乱草丛中,长风忽地站定,环顾四周。
“又来?你刚刚不是才解决完么?”云叔一边走一边叼着小壶悠悠地喝着酒,一阵淡淡的酒味散在空气中,“被你这样一弄,我也好像有点尿急了。”
草丛中洒落一道斜斜的水线,发出沙沙的声音,云叔轻闭着眼睛舒服地打了一个激灵。
“别躲着了,快出来吧。”长风懒洋洋地喊道。
水线散乱,蓦然止住。
“有……有别人?!”云叔手忙脚乱地把腰带绑紧。
草丛深处传来沙沙的声音,随着声音越来越近,长风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冷。
两道人影从草丛之中走了出来,一个是全身裹着黑袍的驼背老人,另一个人穿着黑色道服,这两个人都戴着面具。
“初次见面,我名叫东皇,是妖国国师,这一位是天阳教右护法千影。”一把沙哑的声音从黑袍中飘出来,听着有几分刺耳。
“两位此番前来,断不是为了偷窥吧?怎么看两位也不像有这种癖好的人。”云叔把手中的酒壶别好,右手轻轻按在腰间的长剑上。
“我们只想借用你们一件东西。”东皇又说。
“借?只怕有借无还吧。再说,我们能有什么好东西能借给你们?”云叔一副不客气的口吻。
“据我所知,我们妖国的一件圣物在你们身上。那是妖神的武器,如意金箍棒。”
“果然,这两个家伙觊觎着这件神兵利器。”云叔心想道,脸上却不露痕迹,“我们身上没有这东西,恐怕你们收到了假消息。”
“没有?”老人嘿嘿地笑,“如果没有,你们为何出现在五指山?”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过来游山玩水罢了。”云叔脸上堆起虚假的笑容。
长风不耐烦地伸了一个懒腰,“算了云叔,你跟他们说这么多废话干嘛,打一场不就完事了吗?”
东皇又嘿嘿地笑:“果然是另一个悟空,个性极像了本尊,永远这么自信。可是有时候过于自负并不是什么好事,像他不也被关押在此地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另一个悟空?”长风盯着东皇问。
“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说着,东皇回头跟身旁的人说:“千影护法,长风由我来对付,逍云就交给你了。”
体型硬朗的道人轻轻点头,右手向后背探去,又往上一提,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被捏住,他挥剑前指,一圏月光从剑锋上游过,照亮了他脸上黑色的面具。
风一下子吹猛,比人还高的草丛被劲风压弯腰,宽松的道袍也迎风飘扬,偶尔被风拉起露出道人结实而修长的手臂。
云叔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哗啦直响,他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剑,原本肉呼呼的大手此刻每节指骨的轮廓清晰而锋利。一圈气浪在他脚下慢慢旋转着,隐隐现出一个八卦图。
“长风,切记不可轻敌。”
长风轻轻点头,手心微亮,那根四指粗的铁棒被他握在手中。
云叔轻啸一声,飘身而起提剑向千影刺去,动作流畅而轻灵,仿如一只在树梢上灵活攀跃的猿猴。就在剑锋前指的同时,火焰从剑锋上呼的一声窜起来。
即便隔着面具,千影还是感觉到一阵酷热向自己侵袭过来,在剑锋来临之前对方的攻势已到,那种灼热几乎要把自己的衣服烧着。仿佛印证着他的预感,身后的干草已经烧起来,劲风已经把那股烟味送了过来。
迎剑相挡,一阵大力砸在剑锋上,震得手腕发痛,险些握剑不稳。眼前胖子的眼神已经变了,如同一个所向披靡的无敌将军,眼睛里燃着战火,万马奔腾,狂沙飞扬。那臃肿的身体出人意料地灵活,甚至令人生出错觉,他身上的每一寸肥肉都暗藏千钧之力。
就这交手的一招,千影被逼退一丈之地,待他再度站稳,他的气息已经被打乱。
是千影实力太弱?不,没有过人的实力根本不可以成为天阳教的右护法。千影的实力绝不比唐千言弱多少,只是,不可一世的唐千言在长风面前不也一败涂地么?
其实三京早就知道,长风和云叔在世人眼中就是绝对强者的存在,可偏偏自己不像这两个家伙,却像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他们强得变态,他自己弱得离谱。
“这就是大道天遁剑法?果然名不虚传。”眼看千影陷于不利之地,东皇却没有丝毫担心,他随随便便地站着,看似破绽百出,而长风却不敢贸然出手。这种感觉并不好,他之前也面对过这样一个对手,那一次对战令他败得很难看,也是他有生以来败得最彻底的一次。
云叔的那一把火剑所过之处都留下火种,被风一吹,火势蔓延极快,不一会周围就已经成了一片火海。火光如此明亮,把月亮的投影吃了个干干净净。
在滚滚浓烟之中,两道人影如草屑般翻飞不定,两把利相击发出剑哐哐响声。云叔明显占着上风,他身上现着黑白色的太极图,大道天遁剑法被他使得滴水不漏,完全把千影的剑招死死压着,不让他有一丝反攻的机会。
猛然间,一团黑影从地面的火海之中高高跃起,趁着千影受滞云叔之际向千影的后背攻去。
千影一声痛呼,掉落在地,后背现出五条深深的肉沟,鲜血直流。
“辛苦千影护法,接下来的事情交给老夫就好。”东皇向倒在地上的千影轻轻扬手,千影身上冒起大量黑烟,把他整个人都包围起来。待黑烟一散,千影的身影也已经不见了。
一道高大的人影落在长风和云叔身旁,眼睛鲜红,獠牙吓人,脸上长着细细的黑色绒毛。
“没想到妖国千字军的第一高手摩千楞将军也来了。”东皇缓缓转过身面向三人。
千字军是妖君近卫队之中实力最强的一支,每个时期的人数都不过数十人,而这数十人是整个妖族大军之中实力最顶尖者。加入千字军之后,他们的名字之中的第一个字会改成“千”字,这也是千字军名字的由来。对妖国战士而言,加入千字军代表着无上荣耀。在千字军之中,实力高强者可由妖君直接任命妖国重臣之位。摩千楞,摩千凌,唐千言还有千影显然都是千字军的成员。
“这样的虚名我早就忘记了。”摩千楞咧着嘴巴笑起来,“终于见面了,神秘的妖国国师。我还想向你请教一些事情。”
“千楞将军专程来到这里向请教,感到荣幸。”
“那么,请问国师,多年之前妖国与仙界联合屠杀天羽族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以我对妖君的了解,他不是这样一个滥杀无辜的人,而那时候阁下正好加入天阳教。”
“你怀疑我怂恿妖君?”
“当然不是。”千楞呵呵一笑,“这样的话岂不太小看阁下了!”他的眼睛闪过锋利的光,“我怀疑这件事是你一个人弄出来,至于你用了什么手段窃得妖君的权力,我也很有兴趣想知道。”
“我不过一个区区的国师,哪有本事策动这么大的一件事。你要知道,当年妖国和仙界参战的人数可是过万人。何况,仙界可是派出了统领天河十万兵马的天蓬元帅。若凭我一人,道法通天也请不动此等神将。”东皇嘿嘿发笑,佝偻的身子随笑声颤动。
“看来你很清楚当时的内幕,若说你与此无关,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只是你硬是装疯卖傻避而不谈,我也问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真头痛。”
“千楞将军想跟在下动手?”
千楞搔搔脑袋,“我把你的右护法打伤了,你断不会欢送我离开吧。”
“将军说的极是,要不然,我还真不好跟天君教主交待。”东皇脚下泛起一圈圈气浪,节奏平缓,可是每一圈气浪都荡出刮面的烈风。
“喂,你们不会见死不救吧?好歹我是来支援你们的。”摩千楞对着长风和云叔咧嘴而笑。
“又是三对一……”长风有点不太好的预感,把手中的铁棒又捏紧了一些。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留意在酷热的火光之中,长风手中的铁棒闪过一道微光。
……
在青龙门锁妖塔旁边,灵月跟黑烟人还是战得难分难解。
自灵月挥出那一道白光之后,没过多久大批的青龙门弟子便往锁妖塔的方向赶过来, 其中也不乏道法高深的人。赤瞳和翼越来越难招架,被逼得步步后退渐渐向锁妖塔的大门口靠近,那阵势好像要把他们两人直接关进锁妖塔一样。不知道黑烟人是不是渐渐不敌灵月,他也被逼着向锁妖塔靠近。
“最多还有半柱香的时间,他们再不出来的话,我就支撑不住了!”翼向赤瞳说道。此刻他们两个贴背而立,无奈地看着如同潮水般涌过来的青龙门弟子。
“谢谢你了。翼,如果你支撑不住跟我说一声,我掩护你离开!”
“那你呢?!”翼急问。
“放心,我可以用转魂道离开。”赤瞳表面上说得信心满满,可是内心里他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他能明显感觉到锁妖塔释放出一些奇怪的魂力,像是专门用来克制转魂道之类的术法。如果他在这里使出转魂道,说不定会直接关进锁妖塔之中。
“神音,你们快点出来吧,我们支撑不了多久……”赤瞳在心里默默祷念。
冷心远远地望着被青龙门弟子慢慢逼入绝境之中的赤瞳和翼。
“他们怎样会在这里出现……”
冷心又向锁妖塔的方向望去,眼看大门被打开,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做。作为青龙门的精英弟子,又是未来掌门的不二人选,冷心本应毫不犹豫地出手制止赤瞳和翼。可是眼看赤瞳几乎不要命的决绝打法,她无论如何也出不了手。
这一刻她想起了前些日子的种种经历,他们这一帮人总是这样,明明知道自己不怎么厉害,却偏偏不要命地向强者拼命。可是,他们心里也知道,就算拼了命,他们可能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傻瓜吗?
冷心轻轻闭起眼睛,只觉得眼睛里一阵温热。这个时候她心里掠过一个令她吃惊的念头:她希望那个和尚能被救出来。
此刻锁妖塔内,千凌背着三京一路疾驰。千凌还是难以辨认这里面迷宫似的廊道,所幸神音能够感觉到赤瞳的魂力,她在前面带路,跑得飞快。
这些脚步声又惊动牢房之中的妖魔鬼怪,眼看千凌背着三京快速逃离,这些囚徒发出疯狂的嘶叫,一双双凶狠的眼睛里闪着嫉妒的怒火。
在一道道愤怒的喊声之中,忽地传来一声疯狂大笑:“六界之主终于出现,六界末日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