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彻底吞没了城市。病房里的灯熄了，只有仪器指示灯幽幽地亮着一点绿，映着林晚没有表情的侧脸。
她没睡，睁着眼看天花板，听觉在黑暗里变得异常敏锐。走廊尽头电梯运行的微弱嗡鸣，护士站压低了的交谈声，还有……隔壁水房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呕吐声。
是江砚的声音。她听得出来。
那声音痛苦又狼狈，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掏空。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他撑在冰冷瓷砖上，手指痉挛，额发被冷汗浸湿的模样。
十六岁的林晚会心疼得立刻冲过去。 十九岁的林晚只是翻了个身，面朝墙壁，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阳光依旧很好，透过合欢树的叶子，在病房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护士来送早餐和药片，笑着闲聊：“林小姐，今天气色真好。昨晚江医生好像不太舒服，吐得厉害，吓我们一跳呢。” 林晚小口喝着白粥，闻言抬起眼，眼睛里是全然的困惑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江医生……他生病了吗？严重吗？” “没事没事，可能就是太累了。”护士连忙宽慰，“实习医生都这样，熬的。” “哦，”林晚低下头，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声音细细软软，“医生真辛苦。”
查房时间快到的时候，门口有了动静。 来的不是江砚。是他的带教老师，一位头发花白、态度和蔼的老教授，身后跟着另一位年轻的陌生医生。 “小林同学今天感觉怎么样？”老教授笑眯眯地问，例行检查着她的瞳孔反应和肢体协调性。 “很好，谢谢医生。”林晚配合地回答，目光不经意般掠过门口。 老教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了然地笑笑：“找小江医生啊？他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休息一天。这是刘医生，接下来暂时由他负责你。” 刘医生上前一步，笑容温和：“你好，林晚。” 林晚也对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刘医生好。” 心口某个地方，却像被极细的冰针刺了一下。躲她？江砚，你这就受不了了吗？
检查结束，医生护士离开。病房重归寂静。 林晚拿起床头柜上那本做样子的童话书，指尖却无意识地捏紧了书页，边缘泛起褶皱。 她需要确认。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因为那场呕吐，因为她的“遗忘”，就准备彻底从她面前消失。 她需要他回来。回到她的视线里，她的掌控中。
午饭后，她趁着护士换班走廊人少，抱着自己的枕头，慢吞吞地挪到了护士站。 值午班的护士认识她：“林小姐，怎么啦？” 林晚蹙着眉，脸上带着点不安和依赖，声音小小的：“姐姐……我昨晚没睡好，有点害怕。可以……可以给我一点安眠药吗？一点点就好。” 她模样纯良，眼神干净得容不下任何杂质，提出的要求又合情合理——一个失忆的、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子。 护士犹豫了一下，但看着她的眼睛，还是心软了：“好吧，只能给你一片哦。晚上睡前吃。” “谢谢姐姐。”林晚绽开一个感激又柔软的笑。
她捏着那片白色的小药片回到病房，反手锁上门。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急，敲打着肋骨。她走到洗手间，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又无辜的脸。 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她将药片扔进马桶，按下了冲水键。 水流漩涡着将它卷走。 她需要的是“服药”这个行为，而不是药效本身。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床边，安静地坐下，等待。 计算着时间，大概半小时后，她开始表演。 先是手里的童话书“啪”一声掉在地上，接着，她整个人软软地歪倒在病床上，呼吸刻意放得轻缓绵长，像是陷入了深沉的、药物催化的睡眠。
门外果然很快响起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护士压低的声音：“……突然说要安眠药，我给了她一片，不会出什么事吧？” 病房门被推开。 “林晚？”是刘医生的声音。 脚步声靠近床边，有人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林晚毫无反应，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柔弱的阴影。 “脸色好像是不太好，”护士的声音有点慌，“脉搏呼吸倒还平稳……” “先推观察室，抽个血看看。”刘医生果断道。
一阵轻微的忙乱。她被挪到移动病床上，毯子盖到下巴。 轮子滚过走廊光滑的地面，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消毒水气味愈发浓重。 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推进了另一个房间，灯光透过眼皮感觉更亮一些。有人在她手臂上系压脉带，酒精棉球的冰凉擦过皮肤。 就在针头即将刺入的前一秒—— 走廊外传来一阵无法抑制的、压抑着的急促奔跑声，脚步声凌乱地砸在地面上，由远及近，猛地停在观察室门口，带起一阵风。
“她怎么了？！” 那个声音嘶哑得几乎破裂，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惊惶和恐惧，像困兽濒死的喘息。 是江砚。
林晚闭着眼，全身的血液却仿佛在这一刻轰然涌向心脏，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赌赢了。 他来了。
她听到他冲到她床边，手指颤抖着探她的鼻息，又抚上她的额头，指尖冰得吓人。 “怎么回事？！早上还好好的！”他厉声问，那声音里的恐慌几乎要溢出来，砸在每个人心上。 护士喏喏地解释安眠药的事。 “胡闹！谁让你们随便给她安眠药！”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崩溃的边缘的暴怒，彻底撕破了那层冷静自持的医生外壳。 “江砚！”老教授的声音响起，带着制止，“冷静点！先检查！” 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他似乎在极力克制。 然后，一只冰冷汗湿的手，小心翼翼地、极度轻柔地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腕，指尖搭上她的脉搏。他的颤抖无法控制地传递到她的皮肤上。
林晚依然闭着眼，像一个沉睡的、对一切无所知悉的公主。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片无人得见的黑暗里，她的嘴角，正极轻极缓地，勾起一个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抓住了。 她的恒星。 她的……共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