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产科预约卡在林晚指尖转了个圈,冰凉的触感硌着指腹。
她看着窗外,合欢花的粉色绒球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极了高三那个夏天,江砚第一次吻她时,耳根烧起来的颜色。
护士轻声细语地叮嘱她吃药休息,她乖巧地点头,端起水杯,温水划过喉咙,压下翻涌的腥甜。十六岁的林晚会抢过那本《天体物理》,会大声反驳,会义无反顾地相信一起发光的美好。
十九岁的林晚,在病床上醒来、记忆如潮水般凶猛回归的那个瞬间,第一个念头是摸向床头的呼叫铃,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对赶来的护士说:“帮我……查一个人。江砚。”
医院的系统,对记忆停留在十六岁的“小女孩”没有防备。护士只当她是寻找遗忘的亲人,唏嘘着,几乎是有求必应。
于是,她知道了江砚在这所医学院,知道他成了最出色的实习生,知道了他……和那位唐薇小姐。
未婚夫。
多讽刺的三个字。血滴在耳边的灼热触感仿佛还在,那个用生命护住她、气若游丝问她“现在信了吗”的少年,原来早已规划了没有她的、崭新的人生轨道。
病房门又被轻轻推开。
是江砚。去而复返。
他站在门口,背光,白大褂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只有紧绷的下颌线透露出极致的克制。他手里拿着一份新的查房记录,指节用力得像是要捏碎那块板子。
“林晚。”他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声音比刚才稳了一些,却依旧沉得发哑,带着一种不肯死心的试探,“窗外的合欢树,很好看。”
林晚缓缓转过头,眼神依旧清澈懵懂,甚至带着一点被陌生人再次打扰的细微惶惑。她顺着他的话,看向窗外,软软地笑:“是啊,很像我们高中那棵。我以前……好像经常在树下看书。”
她歪着头,像是在努力回忆,眉心微微蹙起,很快又松开,语气轻快:“不过记不太清啦。医生,你还有事吗?”
江砚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死死盯着她,目光像是要在她脸上烧出两个洞,寻找任何一丝一毫表演的痕迹。
漫长的几秒沉默。
最终,他眼底那点近乎偏执的光,一点点黯下去,熄灭成灰烬。
“没事。”他垂下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好好休息。”
门轻轻合上。
就在门锁咔哒一声落定的瞬间,林晚脸上所有属于十六岁的天真烂漫顷刻褪得干干净净。
她面无表情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
楼下,江砚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医院的小径上。他走得很慢,背微微佝偻,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垮了肩膀,一步步融入傍晚灰蓝色的暮色里,最终消失不见。
林晚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更远处医院门口的方向。
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停在那里。车窗降下一半,驾驶座上一个年轻女人的侧影依稀可见,优雅,从容。她似乎在等人。
林晚拿起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照片是她昏迷期间,父母怕她醒来陌生,设置的她高中时的照片——穿着校服,扎着马尾,在合欢树下笑得没心没肺。
她指尖滑动,解锁,点开一个加密的相册。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是刚刚,在那张产科预约卡掉落的瞬间,她用藏在病号服袖子里的手机,极快地对准门口方向拍下的模糊画面——江砚仓皇离开的背影,以及,门外走廊长椅上,那个安静坐着等待的、穿着香奈儿套裙的陌生女人。
唐薇。
林晚放大照片,看着那个女人无名指上折射出的细微闪光。
然后,她点开信息收件箱,里面只有一条孤零零的已发送信息,收件人是一个没有存储名字的号码。
信息内容是三年前车祸案发路段的监控编号和一个时间点——撞击发生前三十秒的时间点。
她按下发送键,将刚刚拍下的、江砚和门外女人的照片,也一并发了过去。
附言只有两个字:
【继续。】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抹霞光沉入地平线,巨大的黑暗温柔地吞噬了整个城市。
合欢树的花朵在渐起的夜风中微微颤动。
像无声的告别。
也像一场静默的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