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冲进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头发和单薄的校服，却浇不灭胸腔里那团灼烧的屈辱和怒火。短信里那些恶毒的字眼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
“还款诚意”？ “非常手段”？ “不得安宁”！
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刚刚在题海里找到的那一点点掌控感和微弱的希望，被现实轻易击得粉碎。他像个笑话，居然以为自己能靠一场竞赛摆脱这无边的泥沼。
他在暴雨中漫无目的地狂奔，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其他什么。他只想逃离，逃离那令人窒息的债务，逃离那些阴魂不散的追逼，逃离……教室里那个看到他所有狼狈却依旧试图给他温暖的人。
他跑累了，停在一个废弃的公交站台下，扶着锈迹斑斑的广告牌，剧烈地喘息着，雨水顺着发梢滴滴答答落下，在脚边汇成一小滩污水。
冷。刺骨的冷。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
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再次攫住了他。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那个危险的念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或许……那些人说的是对的？或许只有那条路，才能最快地……
就在这时，一把熟悉的、略显破旧的黑色雨伞，突兀地撑在了他的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陈烬猛地一震，倏然回头。
苏云就站在他身后，举着伞， herself 大半个身子都淋在雨里，校服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而单薄的轮廓。她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脸色冻得有些发白，嘴唇微微颤抖，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异常明亮，首首地望着他，里面没有责备，没有恐惧，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一种……执拗的坚定。
她竟然……跟着跑出来了？还把这唯一一把伞撑给了他？
“……你出来干什么？！回去！”陈烬下意识地低吼，语气很冲，试图用凶狠掩盖内心的震动和那一丝莫名的心慌。
苏云没有被他吓退，反而向前一步，更坚定地将伞举稳，声音虽然带着颤音，却清晰无比：“我不回去。”
“你……”陈烬气结，看着她淋湿的样子，心里堵得厉害，伸手想去抢她手里的伞，“把伞给我！你赶紧回家！”
苏云却灵活地躲开了他的手，执拗地举着伞，目光毫不退缩地看着他：“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就要管！”苏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陈烬！你又要像上次一样吗？！遇到事情就只会把我推开！自己一个人跑去硬扛！或者……或者去想那些不该想的办法？！”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试图封锁的情绪闸门。
陈烬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她明明害怕却强装坚强的样子，看着她被雨水淋得瑟瑟发抖却依旧固执地为他举着伞……所有伪装的坚硬和冷漠，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雨水顺着他低垂的头颅流下，砸在地上。
“那我还能怎么办……苏云……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走投无路的痛苦，“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不会放过我妈的……竞赛……竞赛还有那么久……我等不起了……我真的……撑不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首接地、毫无保留地在她面前，流露出自己的脆弱和绝望。
苏云的心疼得像被撕裂。她扔掉雨伞，任由它滚落到一边，然后上前一步，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他冰冷而颤抖的身体。
这个拥抱，比上一次在天台更加用力，更加不顾一切。
“撑得住……”她把脸埋在他湿透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陈烬，你听我说，你撑得住！”
“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不能再走歪路了……那条路一旦走了，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她的眼泪滚烫，透过湿冷的布料，灼烧着他的皮肤。
“钱的事情……我们再想……我去求我爸妈……我去借……我们去跟那些人谈……分期还……一点点还……总有办法的……”
“但是竞赛……你不能放弃……那是你好不容易才抓住的机会……是你靠自己本事挣钱的机会……你不能放弃……听见没有？”
她仰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近乎哀求的坚定：“求你……别放弃……也别再推开我……我们一起扛……好不好？”
雨还在下，哗啦啦地敲打着站台的顶棚。
陈烬僵硬地被她抱着，女孩温热的体温和颤抖的话语，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穿透层层冰冷的雨幕和绝望的阴霾，一点点照进他几乎冻结的心脏。
他感受着怀里的温暖和颤抖，听着她那些带着哭音却异常坚定的计划，那颗被冰封了太久的心，仿佛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迟疑地、最终用力地回抱住了她。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汲取那一点可怜的温暖和力量。
“……嗯。”一个极其沙哑、几乎听不清的单音，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却是一个清晰的、沉重的承诺。
他不会放弃。 也不会……再推开她。
两人在暴雨的公交站台下，紧紧相拥，像两个在冰冷海水中互相依偎、汲取温暖的溺水者。
过了许久，雨势渐渐小了一些。
陈烬稍微松开了她，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嘴唇，眉头紧蹙。他捡起地上的伞，重新撑开，大部分依旧倾向她那边。
“走吧，先回去。”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
“嗯。”苏云点点头，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雨水。
两人共撑着一把伞，沉默地走在雨后的街道上。气氛不再尴尬，反而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平静和默契。
快到苏云家小区门口时，陈烬再次停下脚步。
他从湿透的口袋里，掏出那个同样湿漉漉的、屏幕还亮着那条威胁短信的手机。
苏云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陈烬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他没有删除短信，而是手指飞快地移动，拨通了一个号码。
不是回拨给讨债的，而是——110。
苏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电话很快接通。
陈烬的声音冷静得近乎麻木，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喂，您好。我要报案……关于恶意骚扰、恐吓威胁，以及可能涉及非法高利贷……”
他条理清晰地将最近遭遇的骚扰、门口的油漆大字、以及刚才收到的威胁短信内容，尽可能客观地陈述了一遍，并提供了那个多次骚扰他的电话号码。
苏云站在他身边，听着他冷静的报案声，看着他紧绷却坚定的侧脸，心脏因为激动和希望而剧烈跳动着。
他选择了最正确、也是最艰难的一条路。
虽然不知道报警最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这代表着他不再选择沉默和逃避，而是开始尝试用正当的途径来保护自己和家人。
挂断电话，陈烬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背负了更沉重的什么东西。他看向苏云，眼神复杂：“……走吧，送你到楼下。”
把苏云送到单元门口，陈烬停下脚步。
“快上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他低声叮嘱。
“你也是。”苏云看着他同样湿透的样子，担忧地说。
陈烬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陈烬！”苏云叫住他。
他回过头。
苏云从湿漉漉的书包里，掏出那个她之前用来装钱的、现在有些软塌塌的信封，塞到他手里——里面是她这段时间又攒下的一点钱，虽然不多。
“这个……你先拿着……万一……”她的声音很小，带着试探。
若是以前，陈烬肯定会像被烫到一样推开。
但这一次，他看着那个湿了的信封，又看看她期待又忐忑的眼睛，沉默了几秒，最终，伸手接了过来，紧紧攥在手心。
“……谢谢。”他哑声说，“……我会还的。”
“嗯，我知道。”苏云笑了，虽然眼睛还是红的，笑容却异常明亮，“快回去吧！”
陈烬看着她转身跑进楼道的背影，直到消失，才慢慢握紧了手里那个带着她体温和雨水的信封，转身融入夜色。
雨彻底停了。 夜空洗过一般，露出几颗疏朗的星。
虽然前路依旧漫长而艰难，但在这个雨夜，他们仿佛真的窥见了一丝微光。
并肩作战的意味，从未如此清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