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舟端起了那杯烈酒。
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伤患特有的迟缓，指尖甚至微微颤抖，仿佛连一个酒杯都难以拿稳。但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幽光。
他并未立刻饮下，而是抬眼看向林凡，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和担忧：“师尊……您……”
“少废话！”林凡不耐烦地打断他，为了增加可信度，又给自己猛灌了一杯。灼热的酒液再次烧过喉咙，让他眼角生理性地泛红，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借酒消愁的愁苦模样，“让你喝就喝！怎么？嫌弃为师酒劣？”
“弟子不敢。”顾云舟垂下眼睑，不再多言，依言将杯中那清澈却辛辣的液体缓缓饮尽。
酒液入喉，如同烧红的刀子刮过，带着一股蛮横的烈性。顾云舟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苍白的脸颊迅速漫上一层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也微微一窒。
林凡见状，心中暗忖：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炼气期的小身板，喝这种烈酒，几杯下去肯定扛不住！到时候意识模糊，还怕套不出话来？
他立刻又给两人的杯子满上，故意用带着几分自嘲和烦躁的语气开口道：“哼，想我林凡修行数百载，竟收了你这等……唉，罢了罢了，喝酒！”
他再次一饮而尽，然后状似无意地敲了敲桌面，示意顾云舟跟上。
顾云舟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沉默了片刻，再次缓缓饮尽。这一次，他的动作似乎更慢了些，眼神也开始有些许涣散。
林凡心中窃喜，感觉计划通了一半。他一边继续倒酒，一边开始按照打好的腹稿“诉苦”：
“你说说……你这运气，是好还是不好？”林凡皱着眉头，仿佛真的十分困扰，“说不好吧，次次都能逢凶化吉……说好吧，又次次搞得如此狼狈……真是……啧！”他一副“为师为你操碎了心”的无奈模样。
顾云舟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声音有些含糊：“是弟子……无用……连累师尊了……”
“连累？”林凡哼了一声，又灌下一杯，酒意上头，让他演的更加“真情实感”了些，“岂止是连累！你可知仙盟那些老家伙，眼睛毒得很！这次若不是为师……哼！”
他适时地住口，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然后重重叹了口气，仿佛背负了巨大的压力。
顾云舟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抬起头，眼神迷离地看着林凡，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师尊……此次为弟子……定然耗费了不少心力……弟子……惶恐……”
来了！上钩了！
林凡心中一动，面上却摆摆手，做出不愿多提的样子：“行了，说这些做什么。你既入我门下，我总不能真看着你……唉，喝酒喝酒！”
他再次举杯，意图用酒精进一步瓦解对方的心理防线。
顾云舟从善如流，再次饮尽。几杯烈酒下肚，他脸上的红晕更盛，眼神也更加迷蒙，身体微微摇晃，似乎真的不胜酒力。
林凡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决定开始切入“正题”。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推心置腹”：“说起来……你这次受伤，虽说是意外，但也给你提了个醒。修行之路，险阻重重，有些东西……不是光靠运气就行的……需得自身有足够的力量，否则，下次未必还有这般好运了……”
他紧紧盯着顾云舟的反应，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关于“隐藏力量”的蛛丝马迹。
顾云舟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似乎努力理解着他的话，半晌，才慢吞吞地、带着浓重鼻音道：“师尊……教训的是……弟子……定当勤加修炼……只是……弟子资质愚钝……恐怕……”
又是这套说辞！
林凡心中不耐，决定再加一把火，故意语重心长道：“资质并非唯一。修行界奇功妙法无数，或许……另有捷径呢？比如……某些特殊体质，或者……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特别的力量？”
他说到最后，语气变得极其意味深长，目光也仿佛不经意地扫过顾云舟的丹田位置。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顾云舟迷蒙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一刹那，虽然极快又被醉意覆盖，但林凡还是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锐利！
有反应！他果然对这个问题敏感！
林凡心中既紧张又兴奋，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顾云舟低下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凡以为他是不是醉晕过去了，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含混，带着一种酒后的低落和……自嘲？
“特别的力量？呵……弟子……若有那般运气……又何至于……至此……”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仿佛要借酒浇灭某种愁绪。
演技派！绝对的演技派！林凡心里暗骂，但对方这反应，倒也符合他“隐藏秘密”的人设。
看来直接问是问不出来了。
林凡改变策略，开始打感情牌（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他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沧桑”起来：“云舟啊……”他甚至罕见地叫了对方的名字，“你可知，为师有时……对你也是……恨铁不成钢啊！”
顾云舟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林凡继续“真情流露”：“嘴上骂得狠，但终究……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看你一次次涉险，为师这心里……”他指了指自己胸口，一副难以言喻的样子，“也不好受啊！”
这话说出来，林凡自己都觉得牙酸。但为了任务，拼了！
顾云舟抬起头，醉眼迷离地看着林凡，那双眸子里似乎荡漾着复杂的水光，他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师尊……弟子……弟子其实……”
来了来了！要开始吐露心声了吗？！林凡心中狂呼，表面却维持着温和（？）鼓励的眼神。
然而，顾云舟“弟子其实”了半天，最终却只是打了个酒嗝，脑袋一歪，竟直接趴在桌子上，像是彻底醉晕了过去，嘴里还无意识地嘟囔着：“……好晕……师尊……别骂了……”
林凡：“……”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看着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顾云舟，林凡气得牙痒痒。
真醉还是假醉？！
他试探性地推了推顾云舟的肩膀：“喂？这就醉了？起来！再喝！”
顾云舟毫无反应，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仿佛真的睡着了。
林凡又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他的侧脸。睫毛纤长，鼻梁挺直，因为醉酒而泛红的脸颊削弱了平日里的阴沉，倒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无害。
看起来……像是真醉了？
林凡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创造的机会，难道就这么算了？
他盯着顾云舟近在咫尺的脸，恶向胆边生，压低声音，如同恶魔低语般，在他耳边轻轻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顾云舟……你……是不是重生的？”
问完，林凡立刻屏住呼吸，心脏砰砰狂跳，死死盯着顾云舟的每一丝反应！
然而，顾云舟依旧毫无动静，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改变，仿佛完全沉入了醉梦之中。
难道……真的醉了？林凡有些失望，又莫名松了口气。
就在他准备放弃，起身离开时——
趴着的顾云舟，忽然极轻地、含糊不清地呓语了一句：
“……师尊……别……丢下我……”
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意，仿佛是无意识的梦话。
但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中了林凡！
师尊……别丢下我？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前世……原主林凡最终不就是抛弃、甚至要杀了他吗？
这到底是无意识的醉话，还是……意有所指？！
林凡的心脏骤然缩紧，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冲向了头顶！CPU彻底过载，冒烟，死机！
他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依旧“熟睡”的顾云舟，脸上血色尽褪！
他知道了？！ 他果然早就知道了？！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他一直在陪自己演戏？！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林凡！他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所有的伪装和算计，在对方眼中可能早已无所遁形！
那之前的维护？疗伤？还有刚才那可笑的“酒后套话”……
林凡简直不敢想下去！
他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社死”和“绝望”。
完了。 全完了。 这游戏没法玩了。
就在林凡心态彻底爆炸，几乎要原地裂开的时候——
“唔……”趴在桌上的顾云舟忽然发出一声不适的呻吟，眉头紧紧皱起，身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似乎醉酒后的不适感袭来。
然后，他猛地侧过头——
“呕——！”
一大堆混合着烈酒和未消化丹药的污物，毫无征兆地、猛烈地吐了出来！
正好吐了离得最近的、正处于石化状态的林凡一身！
温热的、散发着刺鼻酸臭味的呕吐物瞬间浸透了林凡雪白的衣袍下摆……
林凡：“！！！”
他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狼藉一片的衣摆，再抬头看看那个吐完之后似乎舒服了些、皱着的眉头都松开不少、继续“安心”睡去的罪魁祸首……
林凡的瞳孔，从震惊，到恐慌，到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了一片死寂的茫然。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指了指顾云舟，又指了指自己，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
“……操。”
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认命。
他，林凡，凌霄仙尊，化神期大能。 在一个疑似重生大佬、并且可能早就看穿他底细的徒弟面前。 演了一出蹩脚的“借酒消愁”戏码。 套话失败。 可能还被反向扒了马甲。 最后…… 被吐了一身。
林凡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达到了一个全新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境界”。
他面无表情（其实是麻木）地站起身，看都没看顾云舟一眼，如同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房间。
甚至还“贴心”地轻轻带上了房门。
然后，他站在院中，望着天衍城迷离的夜空，久久不动。
夜风吹拂着他散发着酸臭味的衣摆，显得格外凄凉。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脸。
肩膀微微颤抖。
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或许，两者皆有。
而房间内。
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
原本趴在桌上“烂醉如泥”的顾云舟，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清澈，沉静，深邃如同寒潭。
他微微支起身，目光扫过地上那摊狼藉，又望向紧闭的房门，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复杂、却又带着一丝冰冷玩味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