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丧子亲欲绝 劝债痛渐轻
书名:推背图源起篇 作者:星启之路 本章字数:2747字 发布时间:2025-08-26

 

贞观九年的春来得迟,二月刚过,聚文堂后园的老梅还剩最后几缕残香,檐角的冰棱却已开始往下滴水,滴答、滴答,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点点水花。陈砚把案几搬到窗边,借着透进来的天光研墨,砚台里的墨汁不再结冻,只泛着层薄烟,混着窗外飘来的柳芽气,倒比寒冬多了几分活泛。

 

他正替城东的绸缎庄抄《蚕桑要术》,笔尖刚划过“春桑初萌,宜勤修剪”,就听前堂的铜铃叮铃响——那是老掌柜特意挂在门楣上的,有客来便会晃出声响。伙计小李掀帘进来,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麦芽糕,嘴里含糊道:“陈先生,城西韩大爷来了,说是……有要紧的笔墨活。”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已跟着挪进门。是老韩,穿件洗得发白的灰布短褂,外头罩着件半旧的蓝布棉袍,想是天暖了,棉袍的领口敞着,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里子。他径直走到案前,脚下的布鞋沾着些黄泥巴——是开春化雪后,田埂上特有的那种软泥,蹭在青砖地上,留下几个浅浅的脚印。

 

“陈先生。”老韩开口时,喉结动了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他抬手往脸上抹了把,指腹蹭过眼角,那里泛着红,倒不是冻的,是熬出来的。上个月他来取给二小子订亲的喜帖时,眼角的纹路里还堆着笑,如今却像被春风吹皱的池水,漾着化不开的沉郁。

 

陈砚把笔搁在笔山上,案头的青瓷笔洗里,刚换的井水映着窗外抽芽的柳丝,嫩黄得晃眼。“韩大爷坐,小李,沏壶新茶来。”他往旁边的长凳上拍了拍,老韩坐了下来:“先生,给我儿……写篇祭文。”

 

“令郎……”陈砚的话刚起头,就被老韩打断。他猛地站起身,棉袍的下摆扫过案角,带得砚台晃了晃,墨汁差点泼出来。“是老二,”老韩的声音发紧,像被谁攥住了喉咙,“去村西的河湾挑水,说要折几枝新抽的柳梢回来,插在他娘的牌位前……就没上来。”

 

案上的铜炉正烧着艾草,烟气袅袅缠上窗棂,把窗外的柳丝映得模模糊糊。陈砚望着老韩鬓角新添的白霜,

 

 

 

艾草的烟气漫过来,呛得人眼发酸。陈砚取过张素笺,铺开时,纸角被穿堂风掀起,他伸手按住,指尖触到纸面上细微的纹路,像摸着春天刚解冻的河面,底下藏着暗流。“大爷想在祭文里写些什么?”

 

 

老韩说:”就写他懂事能干活。”话没说完,他便说不下去了,肩膀微微耸动。窗外的风卷着柳丝扫过窗纸,沙沙、沙沙,像谁在低声絮语。

 

“我知道先生懂些命理。”老韩忽然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您说……他是不是跟我没缘分?不然怎么刚定下亲,就……”

 

陈砚没接话,伸手从案头的竹篮里拈起片刚捡的柳芽,嫩黄的,带着点黏手的汁液。他把柳芽放在老韩面前的素笺上:“韩大爷您看,这柳芽去年冬天就在枝上憋着了,得熬过三九四九,等春风吹到第三回,才能冒出来。可要是没冬天的冻,它也长不这么结实。”

 

老韩盯着那片柳芽,没说话。

 

陈砚忽然握住他的手。那是只常年握锄头的手,掌心的茧子硬得像块糙石,指关节上裂着几道小口,渗着点血珠,是开春翻地时被土坷垃划的。他把老韩的手摊开,借着天光看掌纹,那些深深浅浅的纹路里,还嵌着点黑泥,像似刚从田里回来的样子。

 

“您看这条纹,”陈砚的指尖划过一道从食指根蜿蜒到掌心的纹,“像不像条路?看着绕,其实是直的。您二小子这一世,就像来走这条路的——他是来向您讨上辈子的债的。”

 

老韩猛地抽了口气,手僵在半空。

 

“您别慌,”陈砚的指尖轻轻按着他的掌心,“这债不是坏债。许是上辈子您欠了他的,这辈子他来讨,讨够了,也就走了。您想啊,他要是不走,这债拖着,不定要拖累老大老三,到时候家宅不安,才是真的难。”他说着,指腹摩挲过老韩掌心的茧子,“您这些年供他吃穿,教他做人,其实早就把债还得差不多了。他这一走,是账清了,两不相欠,反倒干净。”

 

窗外的春风忽然大了些,吹得柳丝往窗纸上扑,沙沙响得更急。老韩的喉结动了动,半晌才挤出句:“那……他走得冤不冤?”

 

“不冤。”陈砚取过笔,蘸了墨,在素笺上写下“祭韩氏二郎文”六个字,笔锋比写喜帖时稳,“他来这一世,见了春,折了柳,讨了债,是圆满的。祭文里我给您写上,让他知道,您懂了,不怨他,也不让他在那边惦记。”

 

老韩的手慢慢松了劲,不再发抖。他望着案上的柳芽,忽然说:“他打小就爱柳,说柳树枝软,能屈能伸,像咱庄稼人。”

 

“那就在祭文里写柳。”陈砚提笔蘸墨,笔尖落在纸上,洇开第一个字时,小李端着茶进来,茶香混着墨香、艾草香,在春风里缠成一团,倒有了几分安神的意思。

 

老韩就坐在凳上,看着那支笔在素笺上走。阳光透过窗棂,在纸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笔尖划过光斑时,像在春天的田埂上犁地,一行行,都是念想。他忽然想起二小子小时候,总爱蹲在柳树下看蚂蚁搬家,鼻尖沾着泥,笑得露出豁了的门牙;想起他十五岁那年,第一次挑水,水桶晃得厉害,洒了一路,却非要硬撑着走到家;想起定亲那天,他红着脸,把媒人给的喜糖往自己手里塞……这些零碎的光景,像被春风吹起的柳絮,纷纷扬扬,落在心头上。

 

陈砚写得慢,时不时停下来,问老韩几句:“他小时候最爱吃您做的玉米饼?”“他帮他哥挑担,总爱在扁担上系个红绳?”老韩一一应着,声音渐渐不发紧了,有时还会补充一句:“他还爱听戏,听见戏台子响,就忘了回家。”

 

等最后一笔落下,日头已爬到窗棂中间。陈砚拎起纸角晾着,墨字在素笺上泛着光,像撒了层碎金。他清了清嗓子,慢慢念起来:

 

《祭韩氏二郎文》

 

呜呼!春风初渡,柳眼新舒。韩氏二郎,遽赴冥途。

 

忆昔总角,逐蝶穿芜。折柳簪发,戏水临渚。替父肩薪,为兄补襦。家贫未怨,意态自殊。灶前煨饼,檐下观书。闻歌驻足,忘归日暮。

 

谁料横祸,骤起清波。少年赴水,不复还途。亲爹肠断,血泪模糊。呼儿声咽,唤子魂孤。喜帖犹存,红笺已枯。

 

二郎此生,讨债而来。宿债既清,脱却羁缚。泉台有春,莫念尘俗。长兄持户,幼弟待哺。亲慈加餐,勿使泪枯。岁至柳绿,便是归途。

 

纸灰飞处,魂兮来孚。呜呼哀哉!尚飨!

 

念到“灶前煨饼”时,老韩忽然低低地应了一声,像在跟谁搭话。念到“岁至柳绿”,他抬手往脸上抹了把,这次没抹到泪,只蹭下点沾在胡茬上的麦麸——想来是早上吃麦饼时沾上的。

 

墨干了,陈砚把祭文折成四四方方的小块,装进个素色的信封里。老韩接过时,手指在信封上捏了捏,像是在掂量分量接着揣在怀里,又拿起案上那枝柳芽。他往门口挪步时,棉袍的下摆不再扫得案角发颤,脚步虽慢,却踩得实。走到门槛边,他忽然回头,望着窗外抽芽的柳丝,说:“先生,等柳叶绿透了,我来给您送新摘的柳叶,泡水喝,败火。”

 

陈砚点头时,他已掀帘出去。春风卷着他的话进来,混着檐角冰棱滴水的声儿,滴答、滴答,像是在数着日子,等柳叶绿透,等春天真的到来。

 

案上的《蚕桑要术》还摊开着,“春桑初萌,宜勤修剪”那行字旁边,不知何时落了片柳芽。陈砚拿起笔,在空白处添了句:“春有代谢,债有终期,世间万物,皆有生息。”笔尖划过纸面,留下簌簌的响,像春风拂过新抽的柳丝,软乎乎的,却带着股往上长的劲儿。

 

窗外的冰棱还在滴水,滴答、滴答,像是在应和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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